“怎样的事?”宫桥歪头问道。
“他……他毁了你娘亲安眠之处!对先人不敬,对鬼神不惧,这还需要问吗?”
“可我娘当时又没有死,娘同徐淐径平辈,谁是他的先人了?并非还魂,又哪里论的来的鬼神不惧呢?徐淐径去挖坟固然不敬,可那毕竟不是娘亲的归所,也没造成什么旁的可怕之事。何况,他当时如此做,想必也有他的理由吧。你告诉我的事的确可怖,可叹,可思,可是其中多半都是林婆婆的幻想。到了如今,也没那么重要了。”
徐佑倧一时有些迷糊,感觉这其中总有些不妥,但是具体是哪里,却又说不出来。他一心想着宫桥的反应,却南辕北辙,一时有些愣怔。
宫桥看徐佑倧沉默,却道:“你是徐家第一个问及当年我父母悲惨的事。别的不谈,你却是个心善的人。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没人问起呢?他们都不知道,还是不愿触及,还是已经遗忘了呢?”
徐佑倧沉思道:“不愿触及,该是你寻求的答案了。徐家秘密多,成了我们两三代内请安问话的通用言语一般,只要有人有所质疑,便是欺上瞒下,哄骗到底,美其名曰,大家族的隐秘不为外人道。”
“可不是么。若说气这些事,不如想一想,当日徐佑倧为什么非要将杀人罪名安在一个外人的我身上。而比起追究这个,或许还更要追究是谁杀了我爹娘,不是吗?要说道的事儿也多了,徐淐径身上背的又何止一件。林婆婆不知情,可当年的事情总不至于真的只有天知道,若有人真要帮忙,查出当年真相,比起这些细枝末节更为重要。”
徐佑倧察觉,宫桥回复身份之后,叫过自己表舅,二哥的事没听她提起,但是从没有叫过大哥表舅,一直是直呼其名的,是否也能说明,其实她并不像表面如此释怀呢?
“你不怀疑,凶手便是大哥吗?”徐佑倧犹豫再三,仍是问出了这话。
宫桥今日第一次真的讶异了,她从未想过徐佑倧有一天会反问自己这句话,突然心底里空了一块一般。她想了想,不禁也说了一句实话:
“怀疑。可证据并没有,只怀疑有什么用呢?”
天色更明,早已不是初早时候。两人说着话,不留心路,只管往前走,发现已经走到了宫府的院墙底下。
忽地,听见隐隐绰绰传来的笛子悠然,古琴相随而奏,不一会儿,歌声随之而起。琴音舒卷,飘絮般缠绕缱绻于一厅三停之内,歌声婉转,声声尽妙,温柔沁人,终于不满蜷伏于内,冲荡漏出窗外。
徐佑倧不懂曲子,只觉好听,听宫桥说道:“此曲名为《披霞晚》,谱的是盛夏晚霞中和风惠畅,盛夏清朗的景儿,讲究的就是无声温润,玉质琴音。可是不知道墙外是谁在唱,这么个轻灵温腻的歌,却唱出了怅惘渺茫之味道。只需加些慷慨,也足以抵那心清苦,可叹歌唱之人心中必有烦难,唱腔竟与琴曲不合,大大折掉了韵味。”
徐佑倧看着宫桥,听她说着话,只觉满心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宫桥看着他满脸疑问的神色,摩挲的双手指尖,若有所思,半晌才说,“你想问什么,问便好了。”
“问什么?我想问?”
“你今儿来,难道不是要求个明白的?我似乎都习惯你这表情了。”宫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带了两分自嘲说道。天色更亮,可是在外头站久了仍是很冷。
“非也。我今天来,第一就是告诉你这事儿。第二,我想说……”徐佑倧声音含混了起来,突然踩倒了地上的一片灌木,像是做了很久决定一样,“我会护着你。”
“什么?”宫桥本以为徐佑倧仍要问关于徐淐径的事,他忽然转了话题,自己倒觉措手不及。
“你能想到所有的保护,往后我都会护着你,以后的余生,不论你我之间是如何,徐家宫家,朝里朝外又是如何,挡在前面的事家族的荣誉也好,是不能揭穿的秘密也罢,我总会护着你。”徐佑倧神色郑重,的并无一丝旖旎,可是其中的深意,却不可能被理解错。
这是在……表白。
宫桥着实听呆了话,听徐佑倧不断续说:“长这么大,老太太总说我仍是幼稚不知事。以往我不屑一顾,以为真正立了业考了功名又上过战场的,可是认识你之后,我才发现,真正动魄感怀的事,刚刚发生在我身上。”
“在思索与你有关的事时,我第一次感到了惧怕,背叛,喜悦,怀疑,种种比我往日所历深刻数倍。”
“我自小长大成人,从未有过什么忤逆,从未表达不符合祖母、师父教导之外的想法心念。但那不是我的卫护,不是我的顺从,而是我一向没有产生过偏差。外间都道徐佑倧顺风顺水,可是谁能知道,我这顺,只是由于对以往的路深以为然,从没发现那顺遂的大路上,竟有什么岔道迂回。”
“只有你,是和老太太、师父、我娘讲的那些完全不同的事物,只有你,你的不同很……奇妙。很不同。引得我想反叛,第一次,我想做不同寻常的事。我也不懂何时生出这样的心思,也大约估计,你想的和我不同。但是既然已经如此,那我便遵从自己的内心。往后又会发生很多可怖的事,而我很确定会冲着你来。那时候,我一定要护住你。”
宫桥惊呆了,她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的出现。
一切高叫的喧嚣、嘈杂纷纷,早上的日头,笛声歌声,连同她脑中的计划,全都搁浅了,变成一片白色。不知怎么地,听了这话,她不知道该如何想:只感到一阵阵的恬淡平和,一种持续的安心感。那样的一种目光,倾注于身上的,却高于爱意——一种永恒不变的善意和放心,一种偏爱——如果这一刻间有人问宫桥最美好的事是什么,她恐怕会不由自主地低头承认,那便是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