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鸳将徐小姐带到旁边,那里早摆好了琴架琴桌。
徐凌皙款款而坐,层层解开绸缎包装,开匣,取出琴来细细看,双手一抖,叹了一声:“遗钟。”
原来是名琴遗钟!这琴非比寻常,乃前朝遗留下第一名器,本珍藏于封祥殿内。前朝败后,大郇开国国主珍爱此琴,晚年时,因裕王极擅琴艺,爱音律,便赐与了他。
徐凌皙将琴弦调了调,随手拨弦,清弹几声,琴音妙不可言。忆及琴史旧迹,往事历历在心,奏了一首婉转伤怀的曲子,众人不禁感怀万千,想不到他的琴艺如此高妙绝伦,无不对他刮目相看。贞礼太妃念及旧事,更是默默滴下泪来。
正当众人心中感慨万端,忽地,徐凌皙奏出十分明朗的调子,曲调逐渐柔美,极是喜乐阅人。众人舒了一口气,这才是筵席之曲,逢老太君大寿之时,一味奏着悲伤动容的调子,也不成其样。
琴声正漾,突然厅中偏席,窸窸窣窣都是异样的话声。一个小厮急慌慌地上来主桌,向徐淐径叫道:“大爷!门外!门口上……”
“你慌什么,慢慢说!”
小厮向徐淐径耳语了几句,徐淐径腾地起身,一想又站住,稳定心神,向席上众人道:“慢慢吃,有点事儿我去处理一二,不用顾忌,请尽乐。”
这边儿琴声未毕,徐老太君在礼箱中翻找,突然看到一件极扎眼的物事,“啊”了一声。众人看得清楚,那是一册书页,尽是血写就。竹鸳忙用一件崁衫掩住,席上不少人已经看见,嗡嗡之声不绝。
徐佑倧反应过来,出事了,忙起身,先偷与太妃、郡主禀了两句。
贞礼太妃会意,朗声道:“我也乏了。宴席热闹,仍有须散之时啊。”
郡主急性子,率先站了起来。徐佑倧亲带领着,同十个身强力壮的仆从一起,从角门护送太妃和郡主回国主府。她二人的车早就从正门拉至角门,一行人安全走了。
送走了国亲,徐府人这才顾得上议事。徐天虹早已分派得当:丫鬟仆妇一概都回屋,连宴席也不用管,退的干净。留下徐家人和几位有权势的大管家,余人都聚拢在主席边,主位和次位拼一张整桌,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分列在席位边。
“倒是出了什么事?”胡夫人沉声问道。
徐佑倧送走太妃回来,徐淐径也已经从徐府正门处归来,脸色黑漆一样,手中拿着一个物事:“有人写了血信,扎在门廊上,直指徐家人谋害人命。”
“什么?”胡夫人骇道。
“不止如此,还提到替天行道云云,许是杀了……”徐淐径神色突有些不自然,看了弟弟徐天罡一眼,才续道,“弟妹性命危殆。”
“拿来我瞧瞧,”老太太看了一看,脸色沉极了。
徐佑倧不解其意,为了快速掌握事端,拿出箱子里的血书,又接过大哥手中箭头插着的血信来,两相一比对,文字均相同,触目惊心,同样是鲜血为媒写就的。
血书上言道:
“徐府杀人,不值一哂。轻待官事,不法不民,畏缩不行,助人为义,替天行道,毒妇柳氏,恶业已偿。”
徐佑倧忙将血书给徐天罡看。
徐天罡看了一遍,木木地似乎没看懂一样,又看一遍。
徐淐径突觉得手上不妥,低头看视,手上不知何时现了两斑红痕,已经开始肿高发黑,红痕处麻痒,想起方才拿了箭头和血信,忙喊道:“先都将信放下!可能有毒!”
徐天罡慌忙将其掷在地上,碰到地上时,竟冒出了白色烟尘来。
真的有毒!
徐淐径虽中了毒,心中仍是清明,想着最要紧之事,是核实信中情况,立刻叫了仆从去二夫人软禁的屋子里瞧瞧看。
不一会儿回报,二夫人的屋里,不知何时人去楼空,哪还有人在!二夫人,连同丫鬟采月,都不见了。
今日寿宴,各处人手本就不够,看管二夫人的院卫也都被调走干别的事,只留了一人值守,那人被打晕在地,一时还未苏醒过来。
徐家三位爷声色不同往日,脸色都沉如黑漆。旁人看了徐天罡眼里的神色,被震慑住了,都不敢说话。方才笙歌萧音,处处金银焕彩的徐府,突然之间天地改换,静悄悄如无人之境一般,众人皆是惊怕沉重,个个脸上惊惶不已。
解毒紧要,徐佑倧打破了沉默,叫了隆喜:“去找孙喻雪过来。”孙喻雪今日随徐三爷同回徐府的,出了事后和丫头们一起,并不在场。
很快,孙喻雪来了。她先看了徐佑倧的手,右手黑红一片,他碰了两封信,比徐淐径反而重些,许是刚身受重伤,对毒药感知度更深。
孙喻雪看了症状,凑近一闻,便知深浅,说道:“粗浅小毒,并不严重。”众人听了,才放下心。孙喻雪并不走至徐淐径那里去诊治,尽管徐佑倧使了眼色,也只是说:“我这就去抓药,熬了药汤,每个碰到的人喝一碗就解掉了,不会有后遗症。毒方并不高明,各位主子放心,我这就去了?”孙喻雪向徐佑倧一偏头,露出询问之色。
徐佑倧点头令行。突想起一事,问道:“有人去看了蔺力的屋子了吗?他是如何?”
孙喻雪听了,缓了半步,慢慢走着,想听个话儿。可是之前忙中,并没有人想起看押蔺管家的事来,这会儿才有小厮匆匆忙忙跑去看视情况。
孙喻雪见不好再待,只好退下,自去熬药。
半晌小厮吓得大惊失色回来,边跑边喊:“死了!死了!”
“莫要跑!慢慢走着,稳一下回话!”
“蔺管家口鼻流血,好吓人啊!”
“蔺力仍在屋子里,但是死了,是吗?”徐佑倧一字一句问道。
小厮尖声嚷道:“对!”
徐天罡喃喃道:“那她是不是也……”他愣了一会儿,眼神慢慢地变得空洞,找了个凳子,缓缓地坐下,眼角渗出泪水。
在场众人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苍白而惊恐,面面相觑,纷纷张口想问,而又怕问。
这一来一去,徐佑倧沉默了,许久都没再说一句话,心中几件事成形,但不能向众人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