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那没边的了。一会儿就知道了。我们两个都叫过了他,但是他都没有回应。要么就是底下特别深,声音传不上来,要么就是他有什么情况,要么就是死了。猜是没有用的。你可不要再哭了,哭也没有任何用!一会儿我下去,你还要保持神智,在这边小心提防有人来呢。快说,带什么话?”
“也没什么话。”
“来,我要下去了。若一会马管家他们醒了,仔细同他们说明情况,再想想有什么法子大家走出去。等我一会下去了,会给你信号,若他死了,只能找到尸体,我也需要你再拉我上来。听着,你一个人不足力气,我系着缰绳下去,缰绳一头就扣死在这边的树上,要上来之前,我会震三下绳子。绳子晃动三次,你就知道是我要上来,帮忙拽一把。懂吗?仔细听,万不可以出错的!拽我的时候,自己踏稳一些,千万不要没把我拉上来,先自己滑下去了!”
叮嘱毕,孙喻雪将缰绳一头绑好在树干上,一侧绑在自己腰间。从货物中寻了两条织的细密的白绫,结系成一条,同样绑在树干上,另一头握在手里,用手扥扥够结实,就下崖了。她双足轻覆,步子轻巧,腰中靠绳子着力,不一会儿便深入到白雾中去了,半晌听见一句,“你千万小心些!”
“还算有一点良心”,孙喻雪想着,并没分心答话,只关注崖壁上可撑力处,在凹凸山石中点着脚尖,向下纵去。山壁越往下越湿滑,脚越来越难站定一点,“嘶”地一声,一处突出的尖石划破了她的右腿,鲜血直流。
稳了一下身子,将脚踏实,孙喻雪连看都没看,也没叫痛,仍接着下。这会儿可能离峡谷底不远了,石壁变平,亦湿滑了不少,渐渐连踏足的凹凸处都不好找,不能一纵一纵地下,而只能打着滑向下遛。一遛一遛之间,毫无掌控力的感觉实在令人惧怕。孙喻雪只得用腰使着劲,延缓向下的速度,同时注意看脚下情况。又滑了数步,穿过了白雾,眼前豁然开朗——
山崖之底沟壑纵横,曲折迂回,盘旋数支。蜿蜒的溪流,白刷刷的浪击打岩壁,触目都是平展的大圆石头,没有尖石嶙峋,也没有枯树干枝,平坦宽豁,一片片黝黑,一块块深褐,白柳横坡,绿树清溪,引蔓异草,山峭垂立。
日头渐渐要落了,朱橘暖光穿过云雾,若有人无意游玩到此处,却恐怕会疑惑这落日之色,是从天宫而来的光芒呢。清流激湍,从不知何处滢滢而来,又向远处曲折而去,泻于石隙之中。真是人迹罕至,飞尘不到,是个隐居的好所在。
若不是此刻还在找一个不明生死的人,孙喻雪还能赏玩赏玩这胜景。眼下自然是顾不得。她四下细细地查看,这里宽豁而平坦,一览无余,并没有徐佑倧,也没有任何人留下的踪迹。
“喂!喂!有人吗!”本来只是喊两声壮壮胆,也没期望着“失踪许久”的徐佑倧突然能回话。不想却听见了回音,“你下到底了吗?没事吗?我舅舅在那吗?”又惊又喜,又尖又高,是郑子溪的声音。
是郑子溪?
怎么上边能听到声音?
也是,一看就该全明白的。孙喻雪暗骂自己蠢了。这一路下崖,心里测算个大概,也就是二十余尺的距离。二十余尺,喊一嗓子,只要声音高一点,就能听到的。虽然被白雾遮蔽住了,不过数十尺的距离,怎么会声音传不到?徐佑倧若在下边好好地,又怎么会听不见她和郑子溪的喊话?以至于一句话都没回呢?
在上边的时候心里还有个侥幸,也许这里极深,他听不到;也许昏过去了,他还没死。可是一下来,也破灭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有一种可能冒了芽,尽管不愿承认,孙喻雪心里的声音在提醒她:徐佑倧死了。肯定是死了。死了的人,自然没有回话。
可是人死了,尸首在哪里?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总不至于被山鹰猛兽一类叼走了吧?
峭壁岩石下,那山涧水流实在湍急,虽然不深,但是极凶——也不乏一种可能性——徐佑倧的尸体被冲走了。这里纵横沟壑,清流激湍,涧水向四面八方横流,更有一支较旺的,向深山处而去的,虽称不上一条河道,也冲走一个人不是毫无可能。
太古怪了,确实不见人。
孙喻雪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可是方才明明亲眼看见徐佑倧被逼坠崖,一丝一毫也没错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就不见了呢?若是他掉下来,没死,又不在这里,只能是两条腿走了路了。又能去了哪呢?
她喊了两声:“三爷!三爷!”声音尽量压地低一些,别让上边的郑子溪听到,又乱了阵脚,胡思乱想。
半晌,峡谷空幽寂静,只有溪水激流,仍不闻一丝人声。
“你怎么不说话?找到他了吗?他怎么样!”
“还没有,这底下很深,地势很复杂,让我再找一下!这里很平展,人不会摔死在石头上,你安心在上边等,不要喊了!”
孙喻雪说了谎,目之所及,极为清楚,并没有人影,也没有留存过的痕迹。可是她必须制止郑子溪瞎喊,再招来了敌人可糟了。
真的死了吗?徐三爷虽然不是好惹的,白白丧命在这里,也是令人惋惜。
孙喻雪突然才察觉到自己出了一层薄汗。此时已是十二月末了,身在谷底却突然有季节变换之感,没有冬日干凉之意,而是初秋,却又比初秋多了十分的潮气湿气。怪不得此处绿树白柳一样不少,季候潮热,与上边的寒冬是两个世界。孙喻雪方才卯着劲爬了半天的山,只觉得身上一片闷热。
原来,这里的古怪是与这里的诡奇地势有关,此处洞天,是个三面被弯曲的山型环抱,成了个“凸”字样的地方,上边看着狭窄,其底却豁出了两倍之多,平坦宽阔,足有一条街宽长。冬日寒风被遮挡大半,吹不进来,怪不得下热上冷,形成常年不散的厚厚白雾。
又找了一会儿,孙喻雪踌躇了。徐佑倧仍然没出现。怎么办呢?该上去吗?该怎么跟郑子溪说呢?
怎么告诉她,徐佑倧,她的舅舅,很可能已经葬身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