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倧这一次奇险回来,我知道你揪心了好一阵。做父母的,谁不能体谅你的一片慈心呢?如今你说让他回府来,却不同他本人去说,找我老太婆来,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徐老太太话中威严,压得胡夫人低了头。
“可是,老太太,我操心事小,老三真要出了事,那可就难回头了!从这一件事就知道,平日他凶险没少经历,若不是这次事儿大得瞒不住了,也不会给我知道。您明白的,当娘的,还能有什么别的心吗?”
“这我知道。可是谁人不知,在这个徐府里,在整个永京城里,有多少眼睛盯着我们家老三。这不是他执意搬出大府能够改变的,也不是你如今说要他回来就能改变的。”
“老太太!话虽如此,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吗?仍旧由着他,任着他?谁人父母,不期望子女安稳一生?他若是回来,我能保护他,也不用日日惊心……”
“你会日日惊心?当时佑倧离开,为的什么,旁人不知道,你我可是知道的,全都是因为你!你处理他们兄弟几人的关系不妥当,孩子的心伤了。”
“佑倧的心伤了,可是我的心就没伤吗?他那时多么的狠!小时候的事情,一件一件,那么清楚的记得,都是我欠了他一般!和自己的亲娘为什么要如此斤斤计较地讲道理呢?他是我亲生的孩子,可是却永远不理会我的心,不能为我而考虑。母子之情,亟待修复,若是他能够回来,好歹我也……”
“你都说了,和自己的亲娘怎么能讲道理,那么你呢,你现在不是在和自己的亲生儿子算账吗?你比他又高明在何处?已经要五十岁的人了,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你在乎的亲情,是你用这种法子硬能抢来的吗?”看胡夫人脸色极其难看,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过去的事你就别再提了。”
“怎么能不提呢?您知道他和我这般生疏,我日日夜夜心里像刀剜了一样,他每一次漠然地应付我的关心,心就被生生剜去一块……”
“种因必尝苦果。你说这些话,是为了他,还是你自己?若是为了他好,不是一切都该依着他的心情吗?就像你说的,再过几年,他尝了辛苦,或许也当了父母,就知道你当年的心了,不是吗?为何不能等待呢?”
“可是我若不再做点什么,像前日那样受伤的事,还会再次发生的!老太太,您不能理解我吗?”
“成大事者,谁人不伤痕累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往后几年,为我大郇征战立了功,可就是大将军了,你仍旧要把他置于徐家羽翼之下,那边不是保护他,而是一张无形却不牢靠的大网,束缚了他,却不能支托住他。”
“老太太,您说的我理会得,可是,可是,”胡夫人仍不死心,“我们母子情分怎么办呢?媳妇儿往日不懂,确有不妥之处,已经悔悟了,您便给我一次机会,同意我搬去霄鸿府里一段日子,照料他一年,不,三月也可以,让我尽一份母亲的心,不知可否?”
“话却不是这样说。古来英雄豪杰,年岁渐长,必当脱离父母庇护,才好成立一番伟业。佑倧这孩子,我对他寄望颇深。他早早没了父亲,离母亲。不是为的拆散你们母子,令亲情淡漠之意,只因伟业成就,不得不心无所倚,才能放开手脚心胸,一心旁骛。”
胡夫人沉默了半晌,徐老太君既强势,又道理满腹,她知道自己这回又讨不了好去,只得问道:“那依您看,怎么办呢?”
“不如就放个人在佑倧房里?有个丫头照料着就好了。你身体渐渐也不好,不如偷空自己保养着,别耽孩子的心。旁的事,什么应对觥筹,世事练达,让他自己去不就成了。”
“您既然如此想,那……媳妇儿遵命。陪房丫头一事,其实我早也是这么说,”胡夫人虽然咬着牙应了,心里仍是拧着,不过老太君这一次的提议却和她不谋而同,“孩子十九岁了,一般早就有了。可我以往提着,他总是一口回绝掉。我心里想着,他不好在脂粉堆里也是好事儿,也就罢了,由着他去了。”
“是啊,这孩子性子却是古怪了些。固然沉溺女色不好,可他既然不是这样的,大家子少爷,却也没必要忌讳着这个。十九岁了,搁旁人早就议了亲事,徐家少爷的做派还是要有的。”
“是呢。他处处和别人不同,不是什么好事儿。就说兵马尹王家的那个小子,十八岁而已,我同王夫人一起上南寺烧香时,听得有三个丫头服侍着呢。”
“和旁人不同是好事,你却别这麽说。我要防的呢,是他若迟迟不懂得情之道理,假使将来突然开了窍,喜欢了什么人,若那孩子是好孩子便罢了,若不是,一味情深,移了性子,将自己的身份、祖宗、责任一股脑抛下,只想着情,可就不好了。一早的地见过世面,便不会步入这样的陷阱中。老三最要紧的可是我们徐家的大业,什么儿女情长的事,全然不需要。你懂我在说什么吧。”老太太淡淡说道。
胡夫人心里又添了一刺,她怎么会听不懂?
这是在指桑骂槐,暗指她早年不顾父母媒妁,作为闺阁女儿竟然生了出格的心意,执拗地恋上了有妇之夫,糊糊涂涂等了数年,等着徐着娶她的事。
这个恶毒的老太太,不仅不让母子相近,把自己的儿子生生搞成了她的所有物一样,让佑倧只跟奶奶亲,冷漠自己不说,一路要把徐佑倧培养成她心里的样子。
且多少年过去了,还是计较着当年这些事。自己同她儿子的情真,过了二十几年,还要旧事重提,戳她的痛处。胡氏不免愤懑满胸,又觉得凄凉可笑。怕自己带坏了儿子?这真是……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就是这个恶毒的老太婆!她直直地立在原地,冻成了一个木桩子一般。心里甚至生出了年头,随便拿个什么东西起来,结果了徐老太太。她脸气得发紫,使劲攥着自己的手帕子,身子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