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于是又是瓢泼大雨。一片朦胧的湿润中瞥见一期一振撑着伞,再次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然而这又算什么呢?不过是徒增几夜的欢愉与烦恼罢了。她挣脱开去跑进雨中,没敢再回头。直到昏昏沉沉地醒来,无法感受到心脏的重量,同时被一种奇异的力量鼓励着打起jīng神来。是时候认真执行审神者的职责了。

  在远征队伍出发后的第二天拥有海藻长发的男子背着行囊神色疲惫地敲开本丸大门,立刻被长谷部扶进手入室。作为没有日常活动的本丸,访客如此之少,以至于审神者快要忘记上一次迎来的访客是白衣飘飘地在本丸上下神出鬼没鹤丸国永这一事实。说起来翩翩起舞的仙鹤殿很久没有来了呢。审神者坐在手如室前的廊下自言自语道。

  「へー新来的审神者不会是对国永殿有兴趣吧?」刚从从手入室出来的付丧神站在她对面。「我的名字叫にっかり青江。嗯嗯,果然你也觉得是奇怪的名字吧。」他自嘲般地露出微笑。

  新来的付丧神在本丸上下巡视了一番,如同挑剔的房客积极地寻找讨价还价的筹码,对周边设施进行各处检查与探索。最终他叼着烟踱步至压切长谷部的门口,慢慢地靠在了门框上。腾云驾雾中,引来屋内人表示抗议的咳嗽声。

  四处侵染着的都是相同的颜色。

  后院里不知何时集聚了一群猫。近几日它们愈发地肆无忌惮起来,三三两两地聚在走廊下,或翘起毛茸茸的高尾巴,在院墙上踮脚尖行走,甚至毫不畏惧地轻脚跟着走进厨房,在厨台边仰起可爱的小头,委婉动听地喵喵地娇声呼唤,等待心软的大俱利伽罗弯下身投食。新好男人的潜质在伊達家的人身上一览无余地显现出来。

  「今天的味增汤看样子是定例的墨鱼花吧。」青江从报纸背后探出头。不知何时他养成了与长谷部相同的习惯,就餐前把自己藏在《稻荷神日报》的巨大版面后,默不作声地等待别人端上饭菜,然后迅速地扔下翻到不知哪页的报纸,这往往引得后面进来的长谷部一阵抱怨。

  为了增进与付丧神之间的相互了解,审神者坚持每天下来蹭他们的饭。自己寝室里一米见方的小厨房一个冰箱放进去就似乎被塞得满满当当。何况一个人进食是吃不下什么的,她会沉浸在以前的思绪中久久不得脱身。

  几只胆大的小猫从椅子跳上餐桌,好奇地四处乱窜。

  「嗷汪」审神者从嗓子里发出低吼。

  探险者们一齐回过头来睁大猫眼打探审神者。一只浑身透白的蓝眼小猫甚至一步步地朝审神者凑近,跳到她腿上。

  「よしよし维多利亚乖~」

  「居然用女王的名字?」青江再次从报纸后面探出头。一只黑背白手套的猫趁他不注意叼走他口袋里的纸盒,一溜烟地想跑。「密斯托!密斯托快放开,别咬。」

  身后的大俱利伽罗说道,然后端上一口大锅,盖子不安分地扑腾,溜出细小的白色雾气。

  他弯下腰把另一口锅里的蒸鱼肉倒进地上的盘子里,用勺子敲了两声。

  「蒙克!成吉思汗!」

  随后十几只猫咪一拥而上地占领了厨房空地,正要进来的长谷部犹豫着,似乎无处落脚了。

  「看来是韦伯的音乐剧。」青江若有所思地朝审神者点头。

  扔下的报纸恰好盖住一只身材高大的长毛公猫,只见一阵乱扑腾,报纸被扯成纸片。猫不屑地抖抖胸前漂亮的长毛,仰头直瞪罪魁祸首。

  「惹怒了塔格有你受的。」从窗户翻进来的明石国行安慰地拍拍青江的肩膀,示意他这几天别来楼上住。审神者告诉他,自己从前踩到塔格尾巴后,接下来的三天被迫翻遍自己房间的所有抽屉,让塔格在里面打滚直到天黑,直到山姥切国广不知从哪里翻来一顶帅气的牛仔小帽子戴在塔格的头上。

  从原先的太刀再次锻造成为勉qiáng属于标准范围内长度的胁差,这一事实从来不是令青江悲伤或者介怀的理由。作为一把生来习惯于实战的刀,他倒觉得能派上一点用场总比闲得横躺在刀架上发呆要有趣。与嗜血的野shòu不同,人类血液的气味不能使他兴奋而是紧张,他总是为自己在一次次战斗中获得胜利而感到侥幸。有时候瞥见对方刀剑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会悄悄地背过身去小声嘟哝道“不能怪我”。

  青江始终无法深刻理解到以前的主人在夜半砍杀母子幽灵时刻的心情,他反倒是对被自己砍成两半的石灯感到遗憾或类似于歉意的感情。砍下去的那一瞬间,青江思量着或许自己一生都要背负着怨灵诅咒生活,本来就不是人见人爱的性格,这下倒好,根本没有谁有胆量靠过来,哪怕平日在路上遇到也要躲着他,哪怕认识的都不来打个照面。而后无论如何,“辟邪消灾”的名声从那时以后与恐怖故事一同如影随形地追随着他。人们愚蠢地以为青江是他们前行的保护神,殊不知这位付丧神满怀着嘲讽与好奇,暗中观察那些向恐惧屈服的人类把自己视若珍宝。从秀次殿手中拜领过自己的京极家,领地内有一座不祥的城堡。青江想象自己一如既往地chūn风拂面,立在城头仰头长啸——幽灵,不祥,说到底不过是人类恐吓自己鼓起勇气面对现实的媒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