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
当那钻心的痒痛渗入骨髓时,他笑了。
因为他终于可以确定了,她真的在骗他。
他终于可以安心,终于不用为她担忧,不用为自己的逃跑感到有愧,不用再惦念她了。
“啊!”
顾长安在杂草丛中翻滚挣扎,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用来做掩饰的草皮从他身上抖落下来,他捂着胸腔,痛得拿头捶地,已经三天没有出一点声音的他再憋不住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深幽的山林里惊起一片鸟雀,回应他的只有叶动鸟鸣声,就这样痛不欲生地翻滚近一个小时,他弄得满身污泥,脸被自己抓伤,痛感灭顶,最后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用最后的气力拿头撞到树干上,晕了过去。
几个小时后他自己醒了过来,身体除了疲累就没有别的感觉了,逐渐恢复神志,他撑起身向河的方向走去,步履艰难,形同游魂,让他想起自己从幽州城外山林里往外走的时候,似乎也是这种感觉,一边承受着身体的重压,一边还要躲避敌人的追击……
可是他明明不认识那些人,他明明与这些毫无关系的!
“f**k!”
顾长安蹲在河边洗了脸,看着水面上倒映的那张脸,果断地爆了粗口。
莫离他们以为他那晚逃出了山林,但其实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只是发挥了一个狙击手的丛林伪装技能把自己藏在那些搜找的人的眼皮子底下而已。罗云门的细作也没放弃搜找这里,前两日他还能察觉他们的动静,这日他们就没来过了,他趁安全的时候摘野果饮河水续命,想等晚上的时候再出去,没想到毒发了。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又没死,也以为自己又侥幸逃过了,然而过了一会儿,那种感觉席卷重来,又把他折磨个半死,他终于明白了他们的套路,这次中罗云门的毒与上次中万朝宗的毒不同,罗云门不想他死,他们给他下毒是想栓住他,威胁他。
他记得莫离曾说他们给千方若下了这种用以控制的剧毒,没想到真正中毒的是自己。
也还好,中毒的不是她,不然他无法想象这种痛会把她折磨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水面上的那张面容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他随手捡了一个石子,砸了下去。
顾长安摸出怀中那个小盒子,拿出那块古玉来看,趁自己还有力气,跟它抱怨起来:“我的兄弟们,还有我,为你拼了命,把你从那帮洋匪手里抢了回来,把你当宝,许诺带你回家,守护你呵护你,对你掏心掏肺,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这样对我?把我害成这个鬼样子!沦落到这个鬼地方!你说你是不是个东西?哦,不,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没心的吗?”
“哭?你还有脸哭?你再装?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你以为你长得好看就了不起了是不是?我不会再信你了,你再求我我也不会帮你!”
“哼!你有苦衷?你有什么苦衷?有苦衷就能这样害人了吗?你别跟我解释!我不听不听,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再哭?你给我闭嘴!听到没?闭嘴啊!”
……
结束了这大型“精分”表演,他冷静地思考了下,知道自己不能躲了,现在应该想办法暴露自己,让罗云门找到他。他不知道下一次毒发是什么时候,或许会直接死掉,但他明白,自己活着对罗云门是有用的,为了保命,他只能暂时放弃自由……
长安,长安。
晌午刚过,日光已有些许灼人,巍峨的城楼下,他抬眼凝望那高高的城门,长吁一口气,暂缓一身的疲累。
他不知道他父母为什么给他取名为长安,大概是期盼他长乐安好吧,那这座与自己同名的城呢,这座城里的人是否真的能够一世长安?
最重要的是,他来到这座城,会遇见谁?会有怎样的际遇?
来到这个朝代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想着逃离,从未考虑过其他,而此刻在这长安城下,却徒生感慨,只觉前途莫测。
他所见过的北梁幽州城已经算是这个时代中至为繁华的城池了,可比起眼前的长安还是逊色一些。眼前这座南晋都城,不禁让他想起历史中的大唐都城长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地理位置,一样的贵胄云集,长街广陌,高阁华府,笼罩在皇权的光辉下,万国来朝。
不过也觉得很奇怪,这一路,从北到南,穿越于两国之间,他可以感受到两国的差距,北梁的确比南晋强盛许多,都城繁华自不用说,其他较偏远的地方也照样是民生富庶百姓生活安稳,而南晋,自从进了南晋国界,他可谓是看遍了民生之艰,土地贫瘠,城镇荒凉,尤其是靠北边的地区,百姓面如菜色易子而食,大批流民往北迁徙,还有匪盗群起,如果不是有罗云门的保护,他觉得自己肯定走不了这一路……
照理说民间如此,都城也应是好不到哪儿去,可这长安城包括周边地区,均是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长安城比幽州城还繁华热闹,处处歌舞升平,安定和谐……
难道这个时代也有“和谐”?
一墙之隔,富贵之人不见贫民之苦,金字塔最高层的那群人,只要自己想,无论他们身处在怎样的国家,他们都能过安逸奢侈的生活。想要天下大乱我独安,又不想在山林避世,那就登上顶峰,在野,你看的只有清净,在朝,你想看什么就有什么……
果然太阳底下无新事,今人的把戏都是古人玩剩下的。
顾长安进了城门,走出一段路,身体越来越不舒服,就在城墙下坐着看了一会儿街景,再打算去找人流密集的地方,他听莫离和唐剑一说过长安城里到处都是罗云门的细作,他想自己失踪后,他们一定布下天罗地网在找自己了,就去人多的地方碰碰运气吧,顺便参观参观长安城。
行人如织的街头,一个衣衫褴褛蓬发间夹满枯叶的乞丐懒懒散散地靠坐在一处墙边,用一根树枝敲打着面前的破碗,疯疯癫癫地唱着乞讨歌,一双幽幽的眼睛透过杂发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不被注意不被察觉。
但是顾长安注意到了他,停下来看了他几眼。
那个乞丐看到了顾长安,秃鹫一般的眼珠一亮,扑向了他,把破碗伸向顾长安:“公子福!公子安!公子请你解解囊!公子请你行行好!”
或许是看到和电视里一样的古代乞丐当街乞讨,觉得新鲜,顾长安就走到他旁边,也靠墙坐下,“兄弟借个地儿休息下。”
那个乞丐白了他一眼,瞅了瞅他,后来就跟他搭话了:“公子你是刚到长安吧?”
顾长安没有回答,他又问:“公子是在找人吧?”
顾长安闭着眼装睡,那乞丐道:“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就别拿公子哥的架子了,还不理人,瞧不起讨饭的怎么的?”
顾长安有点兴趣了,回身笑问:“哟?就是瞧不起,你小乞丐有什么了不起?”
那乞丐抖着腿掂着碗里的铜钱,说道:“长安多少事都在乞者的一双眼里啊,吃路人赏,观天下事,闻八方言,这打听事儿又有谁比我们这些乞者更灵通呢?这就是小乞丐的本事。”
顾长安一笑:“那你说这长安城内哪里最热闹最有意思?你别吹牛,你说啊!”
乞丐脏脏的脸上露出一笑,不再看他,当街敲响破碗:“观八方,吃八方,八方人,入长安!十步以外望月楼,长安城内热闹处!皇为天,民为地,天下杂事说不尽,富贵荣华看不完,长安多少玄妙事,望月楼里好去处!”
顾长安大概听出意思了,“望月楼?有意思……”
乞丐指指前方:“十步以外便是长安第一热闹处了!公子请吧!”
顾长安费力地起身,停了一下,又嬉笑着蹲到他旁边,说道:“哥们儿,看你挺仗义,我也给你提个小小建议吧,你这样干坐在这里一天能讨多少钱呢?完全引不起别人的同情嘛,你这个乞丐也太不专业了,你应该再扮得惨一点,把一条腿藏进裤管里装断了腿,把一条胳膊也藏起来最好,用破布写一张大血书,‘小人命苦,八岁丧父,母染重疾,双眼俱瞎,贪官无德,夺我良田,恶霸欺凌,打断我腿,惨兮哀兮,人间悲剧!’这样字字血泪才能打动人嘛,才能讨更多钱嘛!”
听他说完,那乞丐都呆了,扔掉树枝,对他抱拳:“人才啊!”
他也抱拳还礼:“谢谢夸奖!”
顾长安走了不久,乞丐望向地上的杆影,时辰也差不多了。
项天歌摇着扇子从街的那头走来,路过乞丐时,顺手往他碗里扔了锭碎银子,并未停留,只听后面的乞丐又敲着破碗唱起了歌:“长安风光无限好,富贵人家与天齐!铃音啷当迎贵人,望月楼里有热闹!”
项天歌大喜,往望月楼快步走去,挥扇生风,杀气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