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宁能够感知到,郭奉宁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了,但她还是决定赌下去。
然后,她赌赢了。
就在莫离要飞跃上台阻止郭奉宁靠近苏景宁之时,他的举动却让莫离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景宁再回首,郭奉宁已经跪倒在地,热泪盈眸,捶地而泣。
她再看向其他人,另外九个御史也面色深沉,颇有悔意,哽滞难言,在她目光投过来的那一刻,齐齐跪倒。
“微臣听殿下之言,方知大错,误国误君,而蒙昧至今,请殿下治微臣之罪,赐微臣一死!”郭奉宁泪水匝地,声声悲痛嘶哑。
后面九人亦然,齐声道:“请殿下治罪!”
苏景宁俯身,拍拍郭奉宁的肩,声音平缓温和,转换了态度,既是安抚他们的情绪也是给他们台阶下,以终结这一场闹剧:“你等知错就好,何必言死?其实,之前不过气话,昭明此来本就是为阻止你们寻死的,不想你等青年才俊于无益之事上枉付了性命。你们今日所为虽然鲁莽,但确是一片忠心,且胆气俱佳,心志动人,昭明实则敬佩非常,来此之前已经上书父皇,向父皇禀明了,你们是受人蛊惑挑拨才行过激之事,父皇只会追究背后居心叵测之人,不会责怪你等,且十分为你们的忠心感到快慰,昭明还上书请父皇嘉赏你等,表彰你们的忠心,父皇准了。恐你们心有怨结,仍不洞明,昭明才如此劝慰你们,与你们坦白心迹,也是向你等表明心志,昭明绝不是霸政图权之人,只是事态使然,不得不下狠手整肃朝廷,若昭明今后行事有所差错,也愿听谏言改过,请有识之士指点,希望你们能明白昭明之心,不要再误解罗云门,罗云门自不会再制约御史台,与你们为难。”
或许,政治的本色就是妥协,苏景宁还是退让了一步,这一步同样是进取,她不再视御史台为敌,而是要整治御史台,再拉御史台为伍。
他们心弦大动,一时泣不成声自悔不已,不断叩首:“殿下大义,我等大罪当死!”
她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又立于他们面前,苦心道:“南晋朝廷人才凋零,正是用人之时,你等知错改过就是,以后只需秉大义为国尽忠,昭明在此拜托各位大人了。”
她施然拂袖,向他们拱手一礼,谦谦之态,全然不复之前的傲然强硬。
果然,就如秦默升像她指明的那样,这些御史其实还是书生意气文人风骨,吃软不吃硬,不但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需给他们面子。苏景宁这一躬,就让他们纷纷失措,又扑通跪下叩谢恩典。
除了郭奉宁。
他看着苏景宁,一刻不言不动,尔后还了一礼,决然闭眼,突然纵身跃下高台……
众人还没从公主行礼的受宠若惊中恢复过来,就被他此举吓得魂飞魄散,苏景宁也在那一刻惊然失色。
一阵震天大呼过后,他们听见了什么落地的声音,然后都呆若木鸡痛彻心扉,他们甚至不敢去看一眼,只有苏景宁缓了一缓后,慢慢靠近高台边沿,向下看去,睁眼面对台下的惨烈之状……
然而,并没有她所想的惨烈景象。
只有莫离,她正将昏迷的郭奉宁放在地上,掸掸衣袖,抬头与她对视,给她一个得意的笑容,让她知道虚惊一场。
幸好有莫离在,她眼疾手快武功超群,在郭奉宁坠台的那一刻,轻功一跃,稳稳接住了他,他才不至于丧命,摔成肉泥。
众人长吁一口气,连忙从台上走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郭奉宁毫发无伤,只是昏迷了,莫离狠狠地掐了下他的人中,又打了他两巴掌——这两巴掌说是为疼醒他,但苏景宁知道她就是在泄愤。
郭奉宁果真醒了,一睁眼,看见神色倨傲满面厌烦的莫离,神思尚迷昧,喃喃问道:“我死了吗?”
莫离踢了他一脚,在他的白衣服上留下一个足印,怨道:“你想得美!公主殿下不让你死,你还敢擅自寻死?好大的胆子!”
他清醒了些,起身转头看到走到面前的苏景宁,只叩拜三下,愧不能言。
苏景宁知道他是自愧难容才意欲寻死,真是刚强性格,眼不容脏,连自己的过错都不容忍,真不知道是该欣赏他,还是气他死脑筋,只能道:“郭御史何必呢?大丈夫功在社稷,处世当有为,你还瞧不上我们罗云门,可知道,你这般心性,在罗云门活不了一天,也做不成一事?好了,你已经向本公主证明你不是惧死之人了,以后你可能向本公主证明你不是无能之人?”
‘死’过一次,郭奉宁果然想开了很多,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他回家之后,将那身有一个足印的白衣悬挂在自己的书房内,换上布衣常服,秉烛一夜,又写了一封检举弹劾书。
这一次,他弹劾自己的上级,御史中丞程得章。
说是检举书,其实是证言,证实罗云门所查到的,程得章蛊惑挑拨御史行死谏逼宫,并且搜集证据,揭发他多年来受贿维护有罪官员,压下御史奏文不上呈之罪。
这次他直接通过自己的老师秦默升递的折子,多年不曾理事的秦默升这一次帮了他。郭奉宁上了那么多封检举奏文,终于有一封起了实效——折子递上去之后,当天,南帝就发召,准罗云门启动清朝令,将程得章拘谳问罪。
然而,这次,罗云门晚了一步。
在前一晚,程得章于家中吊死,身着他当日作戏而穿的素衣素袍,上吊白绫也是现成,尸体悬挂于书房之内,门房紧锁,次日早间才被人发现。
罗云门调查得知,刘登当日曾登门拜访程得章,去捉拿刘登问话之时,刘登却也已身中剧毒而亡。
他们皆是被王典所杀,王典早在当夜就逃之夭夭了。
罗云门调查过后才发现王典,并推测他是万朝宗细作,但此时他已下落不明,各方缉拿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