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再睁开眼,自己摔在地上,仍是在风华宫中,窗外光影从未变过,只是一阵大风吹完,屋里都飘进几片落叶。
他爬起来,看见大祭司立在堂中,放下好似施法的手势,她睁开双眸的瞬间,手间的玉珏白光微闪,待那光芒消散,她的面容骤变,惊呆了顾长安。
“你……你的样子……”
大祭司觉得身受重击似的,瞬间疲乏起来,摇摇晃晃差点站不稳,再看顾长安惊讶的神情,她忙奔向铜镜,只见镜中的自己,仿佛老了十岁,再无青葱颜色……
“这就对了……不怨天谴与我……”低眸看了下原本白玉一般清透的十指,也有了枯黄之色,手中的玉珏倒是愈发清亮。
“这是怎么回事?你对我做了什么?刚才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十年前,还遇见了景宁……”顾长安追问道。
大祭司把玉珏交还给他,用广袖微掩容貌,声音沙了几分:“那不是梦。”
只说完这一句,不理顾长安疑惑,她便转身离去,顾长安去追,只三两步,她已不见踪影,房门未动,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他拿下面具跑出门去,有侍从迎上前来,“宁王不是要歇息吗?怎么又出来了?是不是刚才的大风惊了宁王的觉?”
“我刚进去?”
“是啊,宁王方进房一刻时不到……”
顾长安一直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今日是第一回觉得自己真见了鬼。
他此刻心里虽然惊惑,但尤其轻松,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也怎么都想不起来,还记着要去罗云门见清源长老,只是……
“我得去找景宁……”他立即向府门外跑,乘了门外的马就朝皇宫疾驰而去。
他刚走不久,从另一方向传来急促马蹄声,来的正是景宁。
“宁王在吗?”
守卫有些呆了,反应过来后,行了一礼,回道:“殿下,宁王刚慌慌张张骑马出去了……”
“他去哪了?”
“卑职不知……”
看守卫指了个方向,景宁即刻调转马头,一骑绝尘,瞬无声息。
“这又是哪一出?”两个守卫凑到一起,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嘀咕起来。另一个人守卫拿了把瓜子嗑起来:“谁知道呢?反正只要宁王在这风华宫里,咱们就天天有戏看……”
这厢顾长安尚不知景宁来寻自己,往皇宫赶着,路上转念一想,自己这样贸贸然去了,硬进宫找她,恐又会给她带来麻烦,引别人口舌,所以暂时忍住了,走到一半,准备改道去密道口入罗云门先见清源长老。
他放慢了马程,在长安街上缓行,云里雾里地想着事,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他觉得自己身在其中,却又好像不在同一人世……
忽有急促的马蹄声入耳,长啸一声,拉回他的注意力,他转头看了一眼,却正与景宁隔街相望……
此时的她依旧是一身白衣,与往日不同的是,她披了一件绯红刺金的披风,在初秋的风中,青丝与袍带微微飘拂……
他感觉好像真的隔了十年那么久,才与她再见此面。
两人相互靠近,景宁的马蹄稍急,及到跟前,双颊微红,红袍如霞,白衣胜雪。
她有些急切,开口就问:“你方才见了大祭司了?”
顾长安却悠悠笑了,看着她,伸手从她的头顶量到肩下的位置:“那会儿,你才这么高……”
她似乎不解,只觉好久没有在他面上看到这般笑容了:“你说什么?”
他以为她在装傻,调笑道:“公主殿下,你喜欢长安吗?”
景宁眸色一滞,听出他的双关之意,故作轻笑,环视长安街巷百姓往来,“长安乃我南晋国都,我自然喜欢。”
“你今天怎么了?净说莫名其妙的话,莫非是傻了?我问你的话怎么不答?”她疑惑道。
顾长安见此状,比她还不解,“你真的不记得了……”
景宁引他到无人处,继续问:“不要说胡话了,我问你方才大祭司去找你了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顾长安将大祭司道他来处的事跟景宁说了,其实这会儿他自己也是半懵半懂,忘记自己为何要逼大祭司送他回去,自己与大祭司说了什么,只是明白了自己来这朝代的原因。
他拿出玉珏与景宁看,景宁也拿出了大祭司给她的,他还在想那到底是个梦,还是自己真回十年前了,因为没有看出景宁的反应,所以也不确定。
他在乱想时,景宁看着这一双玉珏道叹息了一声,“何苦要你来的?我命系于此就罢了,谁想你一个无关的人也卷进这局里了?何谓天命?到底是戏弄你,还是戏弄我?”
“我是从来不信什么天命的,即使世上真有神力,将我带到这里,我也只相信事在人为。如果这里真有我要做的事,我也不会逃了。”顾长安抬头望着前方长街楼宇,神情愈发坚定。
景宁闻言抬眼正瞧他,片刻失神,心觉他果然与世上旁人都不同。
顾长安感觉到她的目光,驻了马,回看她一身红袍,眼眸动情,他相信这一刻她是最真实的,就像十年前那个小女孩那样真实。
“十年前……你见过我,你记得的是不是?”他终于问出了口。
景宁却颇为茫然的样子,“十年前?”
“是,我就是今天这样子,你也是这样一身白衣披着红披风,红披风还是我送给你的……”
景宁乐了,“你说什么呢?可是被大祭司吓糊涂了?我自小记事从来不忘,若真见过你,我定然记得。况且你顶着这张荀韶祺的脸,我十五岁回宫就见了他了……”
“难道那真是我的梦?”他开始自我怀疑,又想想,在‘梦里’自己是戴着银狼面具的,如果那是真的,那景宁早就能认出戴银狼面具的自己了,也就知道自己入罗云门了,可见那确实是个梦。
景宁看他发呆发得认真,又补充道,“十年前我还在山上,被师父管得紧,小时候就没穿过除了白色以外的衣服,你肯定是把别人当我了。今日这披风也是跟莫离借的,出宫来找你匆忙得很,不想白日穿白衣惹人眼,莫离就与我披了……”
顾长安不说话了,就当这是巧合了。两人经过这一遭,之前的嫌隙也没了,顾长安心情轻快了,又有了些玩闹心思,想问她近来的情况,不想景宁只笑说:“大祭司的出现也是解开你我命数了,不想老天竟是派了你来助我匡扶南晋的,这样虽然你我姻缘无份,但也算命运相系,今后我也不孤了。”
“苏景宁你没有心……”她说得高兴,可顾长安不乐意了,嘀咕了一句。
他想,就当这是穿越小说,或者一个游戏,自己和景宁这也是妥妥的男女主了,既然生情,还姻缘无份?这是不存在的!
“别妄想了景宁,如果你要我信天命,那我就与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你不要我信天命,那你就更休想与别人成对成双。别忘了,我说的,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两人分别之后,顾长安又化身银狼去见清源长老,从清源长老那领了一桩刺探消息的任务,清源长老见他状态正常了才放心派给他。
景宁回宫了,先到自己宫中又换回公主常服,被她撇开半天的莫离实在纳闷,服侍她换衣的时候就嘟囔道:“今儿真是怪了,急匆匆地从凌烟阁赶回殿中,不过一会儿就要换白衣出去,还非让人找来这红披风,又赶忙地出宫去了,连我也不带,真不知殿下是去见谁……如今殿下是越来越教人难懂了,奴婢也怕是伺候不得了……”
景宁听她发牢骚,戳了戳她鼻子:“好啊你,一时不理你就有埋怨了,你这小妮子才是难伺候的!”
莫离为她理好装束,打趣她,“莫离哪敢啊,只怕殿下忘了,成凰师太还在城中呢,殿下披这红披风出去,要是被师太得知了,恐怕又得哭好几天了……”
“这话怎么说?”
莫离回忆道:“前年随殿下上天梓山拜见师太,我与朱雀会了一会,说起殿下幼时,不知从哪得来一件红色披风,爱得不行,结果转天就被师太扔进火盆烧了,殿下暗暗伤心好几天,竟与一般小姑娘家无异,之后殿下就算下了山,也没见殿下穿过红色衣服,我还在想,恐怕只有等到殿下成亲那天才能见殿下披红了……”
她这厢说笑着,景宁看着架子上挂的红锦披风就失了神,一转眼面上已垂泪,伸手抹了抹,直弄花了精致妆容,立时就憔悴了许多。
莫离吓坏了,哪见过景宁如此感性,“殿下……都怪我不好,我说错话了?”
景宁却噗嗤乐了出来,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颇为满意:“你想什么呢?我不过是要去启元殿作一场戏罢了。就该吓吓你,要你乱嚼嘴。”
莫离这才放心,跟着她往殿外去,听她出去后吩咐流苏:“把里面那件红披风找个火盆子烧了。”
莫离想劝,忍了一忍就没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