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什么?
或许根本不重要。
对于官员来说是想要掩藏的罪行,对于罗云门来说就是可以利用的武器。
在瑾贵妃一早得了消息,来向南帝哭诉崔言之死时,南帝这样想着。他也很愤怒,心里知道这事与罗云门脱不了关系,但是又听人回报,说杀死崔言之的是一个与罗云门无关的师爷,为的是报当年陷害入狱之仇,以及揭发崔言之和一干官员的贪污行恶之罪。他根本无法拿这件事针对罗云门。
在得知萧长青用自己为诱饵引出崔言之,并将他杀害,而不等罗云门揭发后再治罪的时候,苏景宁也想过萧长青的用心,他肯定知道南帝一定会庇护崔言之,所以他自己下手,要么是不信任罗云门有这个能力扳倒崔言之索性与他同归于尽,要么是为堵住南帝和瑾贵妃的嘴,让他们没法追责于罗云门。
可无论他是出于什么考虑,苏景宁都不怪他,只是有些为他可惜。
苏景宁刚收到萧长青托顾长安转交给她的证词,就收到了南帝的诏令,来御书房觐见,他是找她问崔言之的事,当时瑾贵妃也在,苏景宁就坦白了一切,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呈上的萧长青的万言证词。
萧长青不但揭露了当年之事,还揭发了庆阳县的一个天大秘密。
庆阳一直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土地贫瘠税收不丰,但是十五年前,这里的一个村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玉石矿洞,此矿洞所有玉石量几乎等同于全南晋其他玉石矿数量的总和。村民本想隐瞒,但被县令知道,县令为在上级前邀功,上报给了当时的三江巡抚,本应由三江巡抚上报于朝廷,然而三江巡抚起了私心,派人杀了知情的村民,并收买了庆阳县衙,从此庆阳的玉石矿等同三江巡抚私有。虽然这位三江巡抚后来做上了朝官,远离庆阳,却还是一直将庆阳这块肥肉紧紧攥在手中,并在多年里拉拢了许多朝官一起获利,之后每一任到三江庆阳县就任的县令,都被他们收买或威慑,成了他们的人,为他们开采玉石供销外地,借此获得横财。这一内幕被隐藏了十五年之久,连罗云门都不曾得到风声。
而当时的那位三江巡抚就是后来的国舅兼吏部尚书崔言之。
当年崔言之收取贿赂买卖官位,安排童成文到庆阳做县令,就是看他好掌控,又以方天舒的性命相威胁控制了萧长青,听取项长春的建议让他到庆阳为县令,作为童成文的智囊,这五年来利用他与长安取得联络往来,萧长青为了获得他的信任,这五年为他尽心竭力地办事,瞒天过海从无差错,然而实则是暗中收取证据,就为了一举揭发崔言之等数十位官员的大罪。
其实项长春对此一直心知肚明,甚至他也是这些涉罪官员之一,但他趁早改过自新投向了罗云门,向苏景宁提示了庆阳县的诡端,自那之后,苏景宁就暗中派细作去庆阳调查,渐渐不动声色地掌握了庆阳县的秘密,同时扮作童成文的萧长青来到了长安,也被罗云门盯上,苏景宁本就想彻查他以获得崔言之等人的罪证,一开始没料到是萧长青的假扮,而且萧长青本就是来为她送罪证的来的。
听取了这些,南帝也大怒,询问苏景宁,罗云门什么时候可以查到涉及此案的官员到底为谁人?他将严惩不怠。
一旁的瑾贵妃早已愣怔,很显然,她对崔言之的罪行一直很清楚。苏景宁没有拆穿她,因为她知道只要瑾贵妃矢口否认,南帝不会把她怎样。
同样,就算把那些官员一一揪了出来,按照如今的南晋对官员的惩治,这种贪污之罪也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因为就像长孙青云说的,他们总是官官相护,更何况这样的事一旦溯源,恐怕会牵出动荡朝局的残酷真相。
她知道事情应该止在哪一步,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于是她回南帝:“父皇请息怒,罗云门调查已到最后一步,明日就可见分晓。”
随后她就离开了皇宫,并封锁了皇宫的消息。
昨夜崔言之已死,今日中秋雅集上,萧长青假借题诗登榜,用这些年与朝中官员联络的暗号,确实他们每个人的身份,然后暗暗报给了项长春。
项长春记下之后,就到内间去了,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当时苏景宁已经变装在此。
这一切都是苏景宁的安排,包括让项长春承办今年的中秋雅集。
也如她所愿,因为萧长青的计策,她拿到了所有涉案官员的名单。
项长春本以为他今日的任务到此也就完成了,没想到,苏景宁拿出了一沓供状,一瓶毒药。
“把这下到他们的酒里,然后让他们在这上面按上手印。”她吩咐项长春道,最后对项长春深沉地说了一句:“但凡涉案者,一个也不能留。”
项长春错愕了一瞬,之后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一般,笑道:“微臣遵命。”
在他把东西收起之后,苏景宁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崔侍郎为南晋铲除蠹虫,功勋显着,昭明不会忘怀。”
项长春心中总算痛快了,对她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带着全身颤抖的自己走出了内间。
出来有人拉着他问道:“崔大人,今日题诗登榜的红礼呢?不会没有准备吧?”
他笑着回道:“哪会?我千金寻得一种绝世佳酿,特为今日供各位题诗登榜的大人们享用,且等一会儿,我这就取来。”
半个时辰之后,望月楼里出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众人之间,饮下美酒的数十位官员几乎是同时口喷鲜血,面容扭曲,挣扎倒地,以极其痛苦的方式死去了。
望月楼里顿时大乱,其余人等慌如鼠窜,逃出了楼去。
部分官员甚至差点被这一幕吓疯了,有的直接厥倒,有的慌不择路地在街上狂奔,仿佛身后有无数罗刹鬼在索魂。
连身为细作的项天歌也被这场景吓得惊魂不定,直到项长春唤醒他让他赶快去通知罗云门。
在长安府尹带人赶到之前,楼里一度只剩下项长春和萧长青。萧长青看着他拿出早就写好的供状,一一举起那些死去官员的手,沾上他们的血迹在供状上一一按上手印。
萧长青已经虚弱到没有半分力气,看着这恐怖如地狱的景象,他只是笑。
长安府尹和巡防营这次依旧是来晚了一步,他们到时,罗云门已经率先封了楼,项长春和萧长青也不见踪影。
直到黄昏时分,项天歌在上报了掌门与长老之后,才弄清楚了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走出鉴天阁,抬头看了一眼落日,他忽然想马上回家,立即去见项长春,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很多疑问,是关于项长春的,可到底是什么疑问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迷雾笼罩,一直挣脱不开。
刚抬步要走,那厢秦凤歌急急跑来,问他:“萧长青已经回青园了吗?快,他得马上服解药了!神医已经制好了解药,我们给他送去吧!”
说着,她拉起项天歌就走,两人只顾着往青园赶,项天歌也一时没想项长春的事了。
两人拿着解药策马赶到青园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浓烟滚滚,秦凤歌大呼不好,待他们奔到青园外,大火已经将整座书斋包围,熊熊烈焰比天上的晚霞还灼目。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起火?”
项天歌抓住外面的暗卫叱问,而秦凤歌看着火中的青园,完全傻掉,双眼中也是火一般的赤红。
“是萧长青放的火!他要我们退出青园,不要打扰他们,没想到,我们刚出来,他就放火自焚,我们抢救不及,他还在里面……”
听了暗卫的回复,秦凤歌突然往前扑去,直直要入火场救人。
“不要!已经来不及了!你进去会被烧死的!”还好项天歌反应快,追上了她,及时拉住发疯一般的秦凤歌。
“不要!不要!他不能死!他为什么要死!明明好不容易才活下来!马上就能解毒了!他为什么要死!”
秦凤歌不断挣扎,不顾自己的衣服头发已经被喷涌的火苗烧到,直对着那书斋声嘶力竭地喊着,项天歌看着她的脸上片刻间泪涌如泉。
“他死了!他也死了!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会这样?”秦凤歌第一次如此情绪失控,没有半分遮拦地发泄而出。
项天歌不敢再看火场,只用力地拖住秦凤歌,直到她哭够了喊够了,再没力气了瘫倒在他怀里。
他抱住秦凤歌,听着她绝望的哭声,自己也哽咽了:“就是因为青园主人已死,青园还留着何用呢?方天舒已死,萧长青怎么还会想活呢?”
“凤歌,别难过……他们只是换了一个地方重逢罢了……”
从此,秦凤歌便信了,这世上真有生死相许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