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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梧桐叶上残存的雨滴稀稀落落地滴在地面上,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滩小小的水渍。轻柔的女声从屋内传出,绕着树干盘旋而上飘向天际。
“原来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现在你是住在太尉府中?“萧宸逸感叹道。
叶绿芜点点头,“正是,今日若不是那张告示我也遇不到你。你看得那样入神,可是认识他们?“她狡黠一笑,打趣道:”你们名字如此相像,该不会真是兄弟吧。“
萧宸逸连忙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天下那么多名字相似的人,难不成都是兄弟不成?“
叶绿芜见他反应这么大,觉得事情可能并不简单。她与他自幼相识,可他一家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永州,来历无法考究。纵使自小青梅竹马,可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其余的便是一片空白。萧宸逸就像一团迷雾一般,令人捉摸不透。他与宸宇之间也许当真有某种联系,只是不愿让她知道罢了。
他既不多说,便是不到时候,她也就不多问。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萧宸逸看着陷入思索的叶绿芜,连忙转移话题:”阿芜可有什么打算?“
“因不在父母身边,中秋与我而言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叶绿芜浑身裹在一袭鲜红的斗篷里,只有一张白玉般的脸露在外面,”天色不早了,若我再不回去恐怕义父要担心了。“
说罢她从椅子上站起,紧了紧披风就要走出门去。
萧宸逸忙追上去道:“我送你。“
属于白天的光亮将将褪尽,浅薄的夜色在街道上蔓延开来。夜风不知从何处打着旋儿袭来,枯枝落叶随风簌簌而下,落了叶绿芜与萧宸逸满身。
二人就这样并排走在路上,月光如瀑洒落在他们的身上,连发丝都被浸润成一片银白。十年的时光匆匆而逝,似乎将一切都改变了,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萧宸逸在太尉府前的最后一个拐弯处停下,看着叶绿芜拢着斗篷越走越远,那火红的身影如同一簇跳动着的火焰,重新将他心中的火星燃起。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对着空气吐出两个字:“银牙。“
在他身后的黑暗中,瞬间浮现出一个人影来。银牙垂首走到萧宸逸身侧,静默地仿佛一尊雕刻。
“保护好她。“
萧宸逸的声音很快便消逝在夜空中,不曾惊起任何波澜。银牙听到命令后便离开了,如同他出现的时候那般悄无声息,似乎从未存在过。
叶绿芜一进府门便被管家带至正堂,见他神色严肃,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华端坐在上方沉默不语,面色冷峻如冰。而温余坐在下首也是如此,二人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叶绿芜将斗篷脱下递给旁边的侍女,拂去衣衫上的寒气后才走上前去,“义父,女儿今日偶遇故人才耽搁了,以后定不如此。“
慕容华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叹息道:“并非因为这事。你贴告示寻找的那两人已有线索了,为父本想一回府就告诉你。可没有见到你却等来了来传旨的内侍,圣上宣你中秋之时与我一起入宫啊。我知道你的踪迹早晚都要泄露出去,可没想到才短短一天时间,就有人将此事传到圣上那里去了。“
叶绿芜了然,义父大概是怕自己此去凶多吉少,才如此担忧。“义父莫急,女儿并非任人摆布之人,“她镇静道,”何况有义父与我师门在,定能使我平安脱身。“
“唉,可怜的孩子,真真是命途多舛啊。“慕容华长叹一口气,苦笑道:”罢了罢了,那日发生什么我们也无法预料,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啊。还有在京都附近的族人们都到齐了,现在咱们就去开祠堂,请族谱!就算违逆了圣上之意,为父也要将你保全!“
温余在旁边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在叶绿芜的目光下缓缓上前,从荷包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珠子递给她。
“这是……永州妖树的鲛珠?!”叶绿芜惊呼,这枚鲛珠差点要了他们一群人的性命,自然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可是这鲛珠里的灵力不是已经耗尽了吗?怎么还会有如此光华。”
温余声音低沉,好似诉说着什么难以令人接受的话语:“在你与王环比试完昏迷过后,大师兄前来解开他设于发簪之中的结界。当时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时,偷偷将这枚鲛珠递给我。”
“今日我特意避开所有人出门,就是为了探查这鲛珠,可无奈修行不够,直到晚上才解开它的外层封印,读到了大师兄留在其中的消息。”
叶绿芜吃惊道:“这里边是什么?”
温余的眉头皱了又皱,似是用尽全身气力在说话:“是寒宵心法中的一式术法——永夜星芒。用魂力催动后便能使鲛珠附近的光全部消失,进可攻退可守。”
“那可真是太好了,过几天刚好用的上!”叶绿芜兴奋道:“那你怎么不早拿出来呢。”
“因为它是寒宵心法。”温余声音干涩,“大师兄在鲛珠中所言,寒宵心法虽能瞬间提升几十年的修为,可却再也无法吸收天地灵气,这就意味着……”
“我知道,”叶绿芜打断他,“意味着我只能用体内强行提升之后的魂力,而当这魂力用尽时,我的性命也就没了。”
温余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过大师兄说此术由他所成,你只需用魂力催动便可,算不上修习寒宵心法。可若以你的魂力若是催动它,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反噬。你经脉受损才不久,若遭反噬我怕你的身体支撑不住,这才久久不曾将它给你。其实,我倒是希望你永远用不上它。”
叶绿芜微微一笑,眸光闪烁:“眼下还是先过了入宫这一关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就在这时管家前来回话,“二小姐,祠堂已准备完毕,请二小姐沐浴更衣后前去。”
叶绿芜让温余无需担心,便依言回去沐浴更衣。
换上扬州最柔软的锦缎制成的罗裙,挽起高高的飞仙髻,任凭期鱼在头上一件件插上赤金红宝石的头面,腕上套上一副金线绕线的莲花珠镯。轻轻将细软香白的脂粉在面上抹匀,用石黛细细将眉毛描出远山的样子,指间沾染一点口脂,缓缓在唇上涂开。
她看着镜中细细上过妆的脸庞,是她,又不是她。究竟岚山之上肆意纵马的少女是她,还是如今端坐在这里的大家闺秀是她?只不过有一点是一定的,她对自己说,我只是叶绿芜,仅此而已。
跟在两个掌灯侍女身后,迈着标准端庄的贵女步伐,她听到头上的珠翠叮当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慕容家虽是前朝的望族,可慕容华的祖父只是外室之子,不得上族谱,连同他的后代也都不能入祠堂享受香火供奉。不过也亏得他争气,一朝高中后跨马游街,自己另立门户,成了如今的慕容氏。
故而今日前来祠堂的人并不多,只有慕容华的两个侄子与他的一双儿女。
原本上族谱是不用开祠堂的,可慕容华知道,此时已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太尉府,阵势若是不做足就会让他们轻视叶绿芜,以后的路她会走得更加艰难。
三炷香稳稳当当地插进香炉之中,袅袅的青烟直直升起,整座祠堂中不闻一声人声。
慕容华跪在蒲团之上,双手捧起族谱道:“不肖子孙慕容华曾受叶景知遇之恩未曾报答,如今叶氏覆灭,仅留一女叶绿芜于世。为报叶氏恩德,今将叶氏绿芜之名记入族谱,以我慕容家之力护得恩公后人周全!”
说罢与叶绿芜三叩首,敬谢祖先。
皇帝为了将叶氏一族定罪,匆匆定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抄了永定伯府。在此时之后,叶氏绿芜再也不是罪臣之女,伯府遗孤,而是当今位列三公的太尉嫡次女。在这个京城之中,就算是不受宠的公主郡主也及不上她。
在祠堂旁一个漆黑的角落里,一个鬼魅的身影一闪而过,无人注意。
深夜,叶绿芜卸去周身的钗环首饰,独自一人浸在浴桶之中。
她透过氤氲水雾端详着手中的鲛珠,丝丝光华在深蓝色的外壳下流转,是世间难寻的美丽。这东西若是被后宫里的妃子娘娘们看到了,怕是要下令抓尽天下鲛人吧,她想。
她从小就知道大师兄虽面色冷峻,可若是有事找他帮忙,他绝不推辞。她初到岚山时修行急功近利,几近走火入魔,当时便是大师兄助她脱险。从那之后她便偶尔经脉阻塞,每次去找大师兄时都要鼓足勇气,可慢慢她发现就算她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大师兄也不会苛责于她。
在她魂力进益成为亲传弟子后,便能自行解决静脉阻塞的问题,也就逐渐与大师兄不再联系了。可就算这样,在永州之行前期他还是特意准备了刻下法阵的玉簪,就是在演武场上遭受江湖各派口诛笔伐之时,也不忘将这枚鲛珠给她准备好。
传闻岚门大弟子的探查之法已出神入化,仅凭气息便可看出过去未来之事。他给自己准备这护身之法,莫非自己此行真的会遭受什么劫难?
叶绿芜幽幽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往浴桶之中又沉了沉。
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闯的出来,不然便辜负了那么多保护自己的人。
一夜无梦,在定下心神之后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她便依着多年的习惯,在园中吐纳天地灵气,将自身魂力凝炼地更加纯粹。
“天色尚早,阿芜怎么也不多睡一会?”一个略微惊讶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叶绿芜睁眼一看,原来是慕容华的独子慕容瑛。昨夜在祠堂门前匆匆一见,只来得及略微见礼,未曾再说别的话。
“大哥当真勤勉,想必义父见了必定会高兴的。”
慕容瑛微微一笑,端的是大家公子的模样,“今日一早父亲便上朝去了,托我来告知阿芜,你张贴告示所寻的那两个人有人见过。”
叶绿芜忙问道:“在哪儿?他们可还在京城?”
“在的,在的,你莫急。”慕容瑛缓缓道,“昨日有人前来领赏,说在京郊南边的一个别院中见到过她们。那别院也不知是谁家的,最近几年一直空着无人居住。这忽然有人出入让他们很是惊讶,去看时才发现是两个俊俏的公子哥儿。那人的儿子在京城花满楼中做活,他来找儿子时偶然看到了告示,便来太尉府领赏了。”
“原来如此,倒真是无巧不成书。”叶绿芜感慨道,“那我现在就出发,要不然又要错过了。”
慕容瑛用手在她身前一横,拦住她的脚步,“那人来时边说,他去庄子里看时发现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像马上要离开的样子。再者说你那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两个身上有伤的人总要找个地方养养伤吧,依你所言他们已赶了几天的路,如今大概要修养修养。”
叶绿芜略一思索,既然他们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京城,不如先准备中秋进宫的事宜,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去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