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意抒

  十三正给小妖女剥螃蟹,不意老头子会在饭桌上突然来上这么一句,也不便答话,只冲老头子讪讪的笑笑。

  好在老头子说了一句就并没再问的意思,只又命仆人把那盘八宝豆腐,和一碗鸡汤煨的龙眼大的荠菜小馄饨给小妖女吃。

  当时酒过二巡,撤了螃蟹浣了手,哥仨顺着老头子的意思闲闲说些趣话。

  小妖女坐不住筵席,吃了个螃蟹后早就脱了滑,她俏灵灵地走到湖边东游西逛。

  此时湖心种的一大片荷花已凋谢,只有荷叶碧碧,随着夜风轻舞剪剪。而湖边的几丛百合开的正盛,沾了露水的花蕊香气清泠盈盈扑鼻。

  小妖女摘了几朵百合当喇叭吹,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又丢掉,蹦蹦跳跳去追赶鸣蝉,没半刻得闲。

  她一会儿捧水捞月玩,一会儿又跑到桂花树下折花枝。彼时她穿着一身宽大束腰的玉白色纱裙,随意披散着长发,月色辉映,池水碧清,衬的她如画中仙子,大有人向广寒奔之意。

  老头子看她调皮的有趣,直说她倒像月宫仙子刚下凡,又叫仆人小心跟着她伺候,谨防落水,又让她小心石子上的苍苔别滑了脚……

  正追鹿赶鹤的小妖女闻言向老头子调皮一笑,轻盈一闪身就骑上了那只梅花鹿。

  她一手持着一支金黄的桂花,一手拿着一个粟子松穰冰皮月饼,半倾着身子逗仙鹤。她头发上沾着花瓣,裙子上也沾着点点花瓣,颇有一种出尘的浑然天成。

  皓月清波,她骑着小鹿在花木间闲闲游荡,宛如一个刚入世的小精灵。

  众人赏了一回月,又赏了一回小精灵入世。

  一时夜风乍起,凉凉飒飒,更添秋意。老头子饮了一杯酒,望了月亮片刻,缓缓道:“轩冕客志在林泉,山林士胸怀廊庙。”

  他放下酒杯又道:“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今日佳节不可无诗,你们三人以此诌一首。”

  三人闻言连忙称是,正待说话,就听仆人来回话说,“田部长来了。”

  老头子闻言便吩咐人请进来。未多时就见田中原带着一队人踢踢踏踏走了进来,一见老头子就哈哈大笑:“老爷子好兴致,今日佳节,我又来扰您的酒兴了!”

  老头子闻之一笑,命仆人添上碗筷,请田中原坐席。

  田中原闻言豪爽地一摆手,先与老大老二十三互相打了招呼,又笑说:“坐席倒不忙,还有个故人要给老爷子问安呢!”说着就对下首一行人中说道,“老师,见了老爷子还不露真面目吗?哈哈哈!”

  一语未落,就见跟着田中原来的人群中转出来一个人,来人望之五六十岁,穿着一身灰布长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庞端正,鼻梁上架着一幅金丝眼镜,浑身上下俨然一幅教书先生的打扮。

  此人在众人的目光下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先是对上首的老头子致了一礼,尔后十分彬彬有礼地开了口:“晚辈意抒向老人家问好。”

  他言语不卑不亢,儒雅清和,浑然一幅名士之风。

  老头子稳坐上座却不发一言,只深深地瞅着来人,半晌,他方才淡淡一笑,侧过脸去看着旁边的田中原道:“老了,记性不行了,原来是自山的旧友。”他说及此瞅了来人一眼,“你是叫……”

  “晚辈复姓上官,字意抒,名修。”上官意抒又是致上一礼,行为举止极为清雅淡然。

  老头子闻言微一点头。

  田中原在旁打趣着哈哈一笑,“天下之事杂繁,老爷子哪能都一一记全?别说这十来年间的事,论起来,昨天晚上吃的什么我都忘了!……”

  老头子面上亦含着淡薄的笑,命人摆箸添杯,请二人入席。

  一时众人分宾主坐了,上官意抒先命随从送上拜礼,又十分谦和地道:“晚辈今日一至云城,别的一概未及整理就赶来拜见老人家,万望老人家不要怪我唐突,实在是我与自山兄情如兄弟,心中敬重老人家在第一位,故而未及递拜帖就不请自来了,还望老人家恕我冒撞之失……”

  老头子不甚在意地一摆手,又请二人不要拘泥:“自当在家里就好。”一面说一面又与上官意抒相对而酌,却并不给十三三兄弟介绍,亦未命三人见礼。

  老大老二装做两耳不闻席间事,一心溺于酒杯深。

  而十三一见了上官意抒却心中微微一动,又听上官意抒刚刚口中称自己父亲的名号,十三一时记忆涌上心头,这位声称与自己父亲“情同兄弟”之人,自己在十年前分明见过。

  “如此佳节美景,怎不见有曲乐助兴?”上官意抒放下酒杯,含了谦逊的笑与老头子寒喧。

  老头子闻之淡淡,“人老了,不惯吵闹,图个清静也算修心。”

  “老人家说的是,老人家见解与晚辈不谋而合。晚辈自来认为人生在世,名利权柄皆为虚妄,惟修身养性才乃头一等大事。古语云,‘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看天边云卷云舒’,晚辈这几年醉心于山水之间,也曾游历名山大川,可叹天地造化,钟灵毓秀,实在抒人胸襟。”

  “那一日走到岳阳楼,果然浩浩荡荡气象万千,令人心旷神怡,宠辱偕忘……”

  上官意抒似忽然有感而发,高谈阔论,一时从岳阳楼之大观说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再说到巴山夜雨涨秋池,最后说到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他口吐莲花,滔滔不绝,满口都是淡泊明志醉心山水。

  老头子总不言语,在田中原劝酒时方淡淡饮上一口。

  此时彩云遮月,更深露重,筵席已冷。老头子面上已有了倦意,便对田中原和上官意抒道:“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聚。”

  说完便命老大老二与十三好生去送贵客出门。

  三兄弟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正要相请时,却见上官意抒坐在位子上并不动,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恭敬地呈给老头子相看,又站起来十分彬彬有礼地道:“并非晚辈轻狂,实在是此次来确有要事。老人家,十年前我与自山兄互为知己,私自定下儿女亲家,此怀表就是自山兄与我相换的信物,用做定亲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