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

  十三接过雪球,先揩掉她脸蛋上的雪,又为她掸落身上的雪,把手上的雪球顺手放在大獾头上,又用双手捧了她冰凉的小手呵在手心。

  “仔细冻着害了伤风,再胡闹,这双手也得变成紫萝卜!”

  小妖女闻言冲十三灿烂一笑,她不怕,她是不会生病的。

  十三见她玩的不尽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进去的意思,只得又说刚刚从上房送来了好吃的,他俯身盯着小妖女低声道,“要不要去瞧一瞧?”

  小妖女听到十三充满蛊惑的话语,果然放弃了堆雪獾,主动要拉着十三回房。

  十三见她殷切的小脸,由不得一笑,把小妖女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反手一拉,牵着她进屋去了。

  充雪人的大獾留下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直到十三与小妖女没了影儿,它才后知后觉一抖身上的雪,也小跑着进房去了。

  果然上房送来一筐琳琅满目的水果,说是年下南面的庄子赶着送来的,十三知大獾是最爱吃瓜果的,便拣了个金黄的大柚子扔给它。

  “今天老头子夸梅花好,都是你的功劳,再接再厉。”

  刚进门的大獾准确无误地接过大柚子就要小跑到小妖女身边,半路经过十三它却停了下来,它装做若无其事地乍毛一抖,身上的残雪就全溅到十三那簇新的呢子大衣上。

  十三不防被溅了一身雪珠子,他对着早趴到小妖女脚下装老实的始做俑獾,禁不住恨的直咬牙,这个作死的缺德獾!一准儿是故意的!

  待十三用毛巾掸尽了身上的雪,正想对大獾发难,却见张妈打帘子进来,手上捧着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是一叠折好的许愿灯。

  十三就着张妈的手一瞧,见什么样式颜色的都有,他挑了个红色的岁岁平安的,又挑了个黄色的事事如意的留下。

  张妈又回说园子里的春联灯笼都挂好了,自己把红纸送到了书房,一如往年请十三写春联。

  十三闻言便去了书房,不多时便拿出几张吉祥的对子并一摞福字,小妖女一见就放下了手中吃了一半的果子,兴冲冲地就要跟着张妈去贴春联。

  十三不意接连扰她的兴致,只好随她去了。

  张妈抹上浆糊贴上春联,小妖女便小心抚平。

  十三的字苍劲有力,毫放雄朴,流金的黑墨书在在红纸上,贴上十分喜人。

  及至二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捱着冷贴好所有的春联福字,小妖女又兴致勃勃地非要随着张妈剪窗花,没闹一阵,就听上房有人来传话请去吃年夜饭。

  十三见人来请,便让张妈取出老头子那送来的预备过年穿的衣服,让张妈给小妖女换上一身簇新的大红掐金领口袖边绣梅花的裙袄,他自换了一身新式西装,把手帕领带都放到一旁并没系带上。

  待小妖女打扮好出来,他犹嫌不足,又取了一件火红的狐狸毛大氅给小妖女披上,把她长长的头发披散到身后。

  而他自己披一件墨狐大氅,打扮妥贴,二人才在张妈的目送下出了门。

  此时天已擦黑,雪亦已停。小妖女在前越过几丛山石,因跑的快了些没看路,一个踉踉跄跄差点跌倒,险些滚了一身雪。十三赶紧过去拉住她,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揽,半拥着她往前去了。

  雪地灯光里,俩人并排着前行,活像一只霸道的黑狐狸牵着另一只灵动的红狐狸嵬子。

  及至进了上房,只见还未摆饭,十三牵着小妖女一径去了老头子花厅,一进门却见花厅里空无一人。

  十三携着小妖女刚一落坐,就有差人来接过俩人的大氅,又小心回道,“回三少爷,老太爷刚刚有事去了抱厦厅儿,说是请三少爷和三少奶奶稍等一会儿。”

  十三闻言挥退了差人,就和小妖女坐着喝起茶来,忽见小妖女捧的是牛乳,他心中不由一乐,这老头子真是分人对待,没想到这小女孩不知怎么合了他的眼缘,竟如此用心细致,时时顾着她的喜好。

  十三边想边呷了一口老头子常喝的武夷茶,入口苦涩,他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盖碗。

  小妖女喝完一杯热牛乳便有些坐不住,她在老头子的花厅里东逛西逛没片刻停歇。

  十三见她转了半晌,最后停在了窗户边的花架子前立定了,只见她对那开的花团锦簇的牡丹绣球倒没多大兴趣,只踮着脚伸手去够那最高处的一盆龙荷兰。

  那盆龙荷兰可遇而不可求,据说价值连城,淘来实属不易,是老头子平时的爱物,现下正是刚打出一朵玉白的花苞,被小妖女一蹦一跳地一揪叶子,那支柔嫩的花苞便掉了下来,直飘落到小妖女的小羊皮靴上。

  十三本还颇有兴味地喝着茶瞧着小妖女调皮,及至瞧到这一幕,他猛地站起来,放下茶碗就要去阻止浑然不觉还在蹦蹦跳跳扬手拽兰花叶的小妖女。

  未及他走到小妖女面前,只听外面差人的声音回报,“老太爷回来了。”

  十三一听心下一惊,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小妖女身边,一脚踢飞她脚下的那朵可怜的兰花苞,同时把还在张手要揪叶子的小妖女拦腰抱了起来。

  小妖女不防头,被人阻止了兴致很不开心,被十三抱起来后还乱踢腾做势要去够那株龙荷兰,十三按住她张牙舞爪的小手沉声威吓,“再乱动就不给你吃饭!”

  小妖女闻言瞅了十三一眼,触到十三不是开玩笑的目光,才只好默默地低了头。

  十三这才松了口气,正要把她放回椅子上,只见那边差人打开帘子,打扮的锦帽貂裘的老头子,已拿着拐杖走了进来。

  老头子一进门就见到十三打横抱着小妖女,他不禁愣了一愣,老脸上一阵不自然。

  小妖女见了老头子便从十三的怀里跳下来,她向老头子弯眼一笑,清清脆脆地喊道,“老爷爷!”

  老头子一见小妖女乖乖巧巧,十分可爱,一时收了刚才的尴尬之色,冲小妖女点点头,浑似没看到十三似的,一面进了花厅,一面就坐在自己常坐的榻上,招呼小妖女近前来说话。

  十三见老头子没留意自己最爱的那株龙荷兰已被小妖女薅的不像样,他心下舒了一口气,才坐回椅子上。

  只见没说一会话,差人就上前询问老头子什么时候摆饭,老头子闻听一拄拐杖,边示意差人现下就摆饭,边站起来携着十三和小妖女去了饭厅。

  刚坐定,只见差人就端着杯盘盏碟鱼贯而入布置餐桌,过程不闻一点碗箸声音。

  布置完碗碟的差人恭身下去后,又换了批捧酒壶果子的人进来,把各色酒果放置桌上,又恭声报了一遍名字才下去。

  老头子命人把那各色酒壶里的一盏玉色长嘴壶放到小妖女面前,“好孩子,这酒是甜的,你喝着正好。”

  十三见状,便招退了仆人,亲自给小妖女面前的琥珀杯斟满,递与她,“喝吧,这是四川郫筒酒,清洌甘甜,喝起来如梨浆甘蔗汁一样。”

  小妖女闻言便接过酒杯急不可耐地一饮而尽,喝完边放下空杯边“哈”了一声,眼睛笑成月牙,满脸天真却十分郑重地向十三道,“十三哥哥,真的好甜呢!”

  老头子一见小妖女那孩童般的天真样儿也被逗乐了,三人笑了一阵,老头子正要说什么,只听差人回报,大爷二爷来了。

  只见差人打起帘子,晚到的老大老二堆了满面春风的笑容就走了进来。

  原来这老大老二听见差人请吃饭,便使劲磨蹭了一会才来。

  老大老二乃至十三都顶不愿和老头子一桌上吃饭,回回吃饭都免不了听老头子的唠叨,亦得看着老头子的脸色,堪比上刑,饭吃不好,强似受罪。

  三人宁可挨饿也断不愿受此活罪,但过年的团圆饭却搪塞不了,只每每都恨不得耳朵里塞上棉花再来。

  老大老二磨磨蹭蹭地来了,听见仆人相报又硬着头皮在门外杵了一会才进来。

  及至进了房门,二人又好像身经百战的演员,早已入了孝子贤孙的戏码。

  只见二人进来先恭敬向老头子问了安,接着一屁股坐在饭桌前,老大拎起一只纯银雕花的酒壶,扯着粗旷的嗓子嘿嘿一乐,“我来晚了得自罚三杯!”说着就把那一壶陈年珍藏的上好的兰陵酒仰脖直灌了个底儿掉,再放下只剩空壶。

  老二见状却难得没有效仿,他顶着晃白清秀的脸摇了摇头,只把仆人斟上的大红袍呷了一口,尔后拈起象牙筷子,一幅擎等着开饭的样子。

  十三见老大喝光了一壶又要再战,他偷眼看了看老头子正听管家说着什么,并无留意这边,他便禁不住又嘴皮子做痒,桀骜一笑,“我说大哥,你和酒较的什么劲?敢情是怕着和太爷爷吃饭,先来上一番酒壮怂人胆?”

  老大本正对着酒壶灌了一半,忽然闻听十三嘲讽他,他先是把剩下的一半酒急急忙忙灌到肚子里,放下酒壶用桌上的热毛巾把一抹嘴,才不慌不忙地向十三道。

  “老三!怎么出门一年也学会了那些露屁股不露脑袋的酸话?你自己连个喝酒的量都没有,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