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贪财一个好色

  黄包车拉着十三左拐右拐,七绕八绕,最后停在一片贫民区,因前几天下了大雪,太阳一照,一暖一化,地面上便泥泞不堪,那大街面上还好些,这陋窄胡同哪有人清理?更是如泥猪圈一般无从下脚。

  黄包车勉强走了几步就拉不进去了,车夫只得烦劳让十三自己走进去。

  十三下了车,按着老迷糊头给的地址,七拐八拐,顺着破胡同两边的墙根儿,绕了几个圈子才找到了小洋火家————一个门前堆了个柴禾垛的破败的大杂院。

  十三上前推开那充做摆设的两扇快腐朽的小木门板,才发现这院子里坑坑洼洼更是泥泞非常,只在院里的泥地上摆了几块破砖头子能方便踩着过人。

  此时将过晌午,院子里却一片寂静,有几家的烟筒已冒出了袅袅炊烟。

  十三四下大略扫了一眼,见西厢房和南厢房的过道之间夹着的一个十分窄小的破屋子,只有一个监狱似的窗户,从外面看堪比鸽子笼。

  他见那鸽子笼门前没贴春联,烟囱亦没冒烟,便知道那屋十有八九便就是小洋火家。

  十三抬起已脏的不像样的皮鞋,踩着那几块破砖头子走过去,他试探着推一推那扇快散架,勉强能称做门的薄板子,只见那门并没有从里面插上,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十三便抬脚走了进去,一进门只见大晌午日头高照,屋里却十分的黑,却是因那小窗户上糊的挡风的破报纸不透亮,显的本就不亮堂的屋里更暗。

  十三顺着那窗户向下一瞧,只见坑洼不平的土炕上只铺着一张破炕度,并一个打着叠叠补丁的跑絮的薄被,和一个油渍麻花的破枕头。

  那被子枕头统一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四面墙像被烟熏过似的黄的泛黑,,只见那破墙上的腻子剥落的不少,十分斑驳,实在用家徒四壁也难形容此状。

  原来这屋子本是个厕所,后来被房东砌了个破炕就改成了一间房,出租给正少钱少吃没的挑拣的小洋火。

  此时因着屋里十分昏暗,十三瞅了一圈儿才发现了墙角的小洋火,只见他正在对着屋里惟一的一个大件琢磨着什么,仿佛没见着十三进来一样。

  十三一时被如此穷苦处境触动心灵,亦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走过去勉强笑问,“在干什么?”

  小洋火闻言也没抬头,只平静地回道,“我想凿点冰烧开水喝。”

  说着就把拿在手里的,一个不知哪拣来的长满了锈了放牛镢子,弯腰探进那半人高的大缸里,使劲凿了几下,又把凿出的几块浑浊的碎冰放到了一个坑坑洼洼的小破铝舀子里,接着才把那舀子坐在了一个只有一层破铁皮做的小炉子上,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盒洋火想点柴火。

  十三见他麻利的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练,便在旁强撑着笑说,“平常就用这个做饭烧水?”

  小洋火正蹲在地上点着柴火,因那柴火被积雪压着,抽出来没多久还有些湿,不好点着,他浪费了两根火柴手下便有些迟疑。

  见十三问,他便抬着冻的青紫的手小心翼翼捏着火柴一面盯着柴火想着怎么把火一下点燃,一面回答十三,“不是的,这是我年前在破烂市场拿两个子儿换来的,想预备过年使。”

  十三猜到他平常并不做饭,大多就是随便对付一口,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就出去挣嚼谷讨生活,回家还要伺候个病老婆子吃喝,过的艰难可想而知。

  但想归想,见是见,直接的感官更能触动人心。

  十三乍见了小洋火真实的生活处境,才发现真正贫穷是自已想象不到的苦难。

  这里黑暗的角落,心酸的灵魂,是苍穹中的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可小洋火平日里却依旧坚强地生活,时时洋溢着笑脸,像积极向阳而生向向日葵,把阴影只放在人后。

  穷人,光是为了能维持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

  而现在小洋火已由穷人更成了孤儿。

  十三心下触动,走过去,对还在锲而不舍给湿柴点火的小洋火道,“别点了,跟我回去吧。”

  小洋火闻言摇了摇头。

  十三一摸他圆圆的头,“回去不让你干别的,给我当个弟弟,”他说着忽然话头故意染上俏皮,“你要不嫌弃,认我当干爹也成,保准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小洋火被十三抚着头,又听见十三故意逗他开心的话,却像被人欺负了似的含了满包委屈,终于扬起一直不肯抬的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十三拍拍他的背,“哭出来就好了,哭够了和我回家过好日子去。”

  小洋火闻言一抬头,用袖子想抹去眼泪,却把冻的青紫皴裂的圆脸蛋抹了一脸泪涕,他瞅着十三坚定道,“我不去。”

  小洋火说的十分坚定,他出身穷苦,虽年纪小却自来十分有骨气尊严,更不想劳烦十三给十三添麻烦。

  十三会意,只好退而求其次,他想了一想,故做正经扡道,“我身边人虽多,可用的人却少,眼看我以后办事却着实在少个信任的人,”他对擦鼻涕的小洋火一笑,“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小洋火闻言放下沾满了鼻涕眼泪的袖子,不解地看向十三,不明白自己一个小穷苦孤儿能帮上他什么忙。

  十三见小洋火认真地看向自己询问,便赶紧接着道,“你现下年岁小,正是学本事的时候,我就把你送到老迷糊头那里,你哄骗着他多学些他油滑的本领,再去找个学堂好生上学,等过几年大了,长了出息,正好回来给我当副官。”

  十三说到此正色道正,“你可要好好学,我以后可就指望着你当个臂膀了!”

  小洋火听了十三一番话,先还是迷惑,后来脑子渐渐清明,他眼前一亮,似看到了无边的希望,十分郑重坚定地向十三点了点头。

  十三见终于把小洋火哄好了,便要带着他去老迷糊头那里,见小洋火在后面还要收拾那破被子枕头,十三拦住他,“这里的东西一应都不要了,等去了再置办新的。”

  小洋火见确实无东西可收拾,便把那盒洋火单揣在兜里,空着手跟着十三出了门。

  及至到了院里,踩上那几块破砖头,小洋火才注意到十三的新皮鞋上满沾着泥,连裤腿上都崩上了许多泥点子,他禁不住心里愧疚万分,只暗暗立志一定要好好学,以后尽心尽力,方不辜负十三今天的一片心意。

  及至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弃了砖头,走到干爽些的高堆儿,只见北面屋里忽然跑出来肩挨肩高的三四个半大小子。

  接着一个魁梧的中年妇人提着根婴儿手臂粗的笤帚怒气冲冲地出来,站在那北屋门槛子上边骂边揪着一个八九岁的赤脚的小丫头子打,一行打一行把那小丫头子推推搡搡扔出了屋。

  那小丫头子被扔到院子泥地里打了滚儿又要回去,那中年妇女见状,立马抄着笤帚疙瘩凶神恶煞的直冲了出来,又拎小鸡崽子一样拎着那小丫头子按着打,边打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

  那妇人歪嘴瞪眼,脸上一对高高的孤拐更显的她面目可憎嘴脸丑陋,忽一见院子里站了个俊贵公子,她一时住了笤帚呆住,手上忘了打。

  直到见十三带着小洋火出了大杂院的门,后面才传来她的歪声怪调,“我说这小赤佬儿家死了人反倒出息了!还攀上了高枝儿去了!哼哼!……”

  小洋火见那妇人不三不四的话一径传到十三耳朵里,心下十分不安,他仰着圆圆的脸,万般歉意,犹犹豫豫,“三爷……”

  十三倒似不知不觉似的,反笑道,“你们这院子倒热闹,不过热闹是热闹,却不是什么好热闹,以后你见了这种热闹要躲着走,当心被这种热闹伤了般倒不美。”

  小洋火闻言挠挠头,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末了又说,“那老鸠媳妇儿历来大蒜嘴辣椒心,刚刚打的是她的小闺女儿小鸠儿,她从年前就逼着她小闺女儿去窑子,因她闺女小人家给不上钱,让她喂几年饭再送去,她就天天拿闺女撒气,动不动打的满院狼嚎鬼叫,哭爹喊娘。”他说着又颇有了以前小大人儿的语气。

  十三听了脸上默了一默,也无多说,此时俩人已走到街口,十三叫了两辆黄包车,亲自把小洋火一径送到了老迷糊头那里托付给他,又另给了一百大洋,不准老迷糊头推辞,说一半给小洋火上学用的,另一半当他爷俩的吃穷用度挑费,又说以后会让人按月送二十大洋来。

  老迷糊头是知道十三的脾气的,但凡要吩咐下去一件事,必是不容置疑的,若差事办不好以后也不用再交待了。

  他见十三亲自送来人又发了话,便赶忙应允,“三爷相托,不敢推辞,再说我与这小猢狲儿脾气也对路,收下他还拿着三爷的钱添了嚼谷家用,实在算是占了您的大便宜哩!”

  十三闻言一笑,便放心把小洋火放在了老迷糊头这里,自此这一老一小便搭起伴来过活,在此不消细说。

  再说十三出去走了一趟,看了一场人间辛酸,心下便有些不快,待回了家,刚进大门就见两个上房的差人正等着他,一见十三便忙回话请他去上房。

  十三见听差立在大门口催他便十分不耐烦,“做什么急脚鬼儿似的等着催?不像是请我去,倒像是等着捉贼铐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