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我走了

  1979年8月,终于到了公布高考成绩的时候了。顾蔓和方远迫不及待地到公布榜上看成绩,不出意料的是他们都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心仪的学校。

  那天中午,顾蔓和方远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在兴奋地讨论着彼此满意的成绩,但谈着谈着也难免会谈到以后的生活,因为他们两人考上的并不是同一所学校。

  方远抬着手摸了摸顾蔓的脑袋,笑嘻嘻地说:“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懂得照顾好自己啊。”

  顾蔓古灵精怪地说:“哈哈,这一点还真不用你操心。”

  方远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说:“我想了想,我学校到你学校也应该距离不远吧,到时周末放假,我过去找你要不?”

  顾蔓说:“好呀。”

  ……

  顾蔓回到家里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爸爸妈妈,她爸爸听完后很欣慰地说:“哈哈,我家小蔓真为我们家长脸了。”

  顾蔓说:“嗯,爸爸能为之光荣再好不过啦。”

  然而顾蔓的妈妈就不高兴了。她坐在裁缝机前裁着衣服,一边裁一边不满意地说:“哼,考哪不好,偏偏考那么远的学校。你不知道你只要离开家有十公里远就算是离家出走的距离了吗?”

  顾蔓一脸疑惑地问她:“妈,你女儿考上北大了,你难道就不高兴吗?”

  顾蔓的妈妈气得从裁缝桌前站起来,然后怒气冲冲地说:“高兴高兴!有什么好高兴啊!”说完她就扔下手中的衣服自己一个人进了里屋去了。

  顾蔓看着她妈妈气势汹汹地离开的背影顿时无言以对,虽然她能从她妈妈的话里理解出——她妈妈舍不得她离开家这么远,但是比起这个,能考上北京大学不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

  顾蔓的爸爸说:“小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妈就只是舍不得你离开家这么远。”

  顾蔓说:“可是我不能永远都被关在这里呀。我长大了,也是时候到外面开阔视野了嘛。”

  顾蔓的爸爸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但他的妻子的思想比较封建,所以他妻子不会懂得“象牙塔”这个词眼的含义。他对顾蔓说:“我找个机会跟你妈妈沟通一下,让她彻底放心你到大城市历练。”

  顾蔓说:“不,这件事还是让我来说吧。”说完她就面带微笑着往她妈妈的房间走去了。

  顾蔓轻轻地推开她妈妈特意给她留的门,她进到房间里便看到她妈妈坐在床沿在翻看着一本相册。顾蔓看到的只是她妈妈的背影。

  顾蔓的妈妈知道会是她女儿进来了,因为只有她女儿才会做到轻拿轻放的力度。她背对着顾蔓,语重心长地说:“小蔓,我知道是你进来了。”

  顾蔓跟她妈妈打招呼:“妈妈,您还在生气吗?还在为女儿做了这个决定而生气吗?”

  她妈妈翻了一页相册,相册里是一张顾蔓4岁时的黑白照片。她摸着这张照片,然后感怀伤事地说:“一开始知道你要去北京念书了,我是很反对的,但是你长大了,你的翅膀自然长硬了,我这个当妈的也不可能留得住你。”

  顾蔓已经来到床沿,然后跟她妈妈面对面坐着。她目光深情地看着她妈妈这张沧桑的脸,她依稀还能看到她妈妈以前乌黑亮丽的头发现在早已两鬓霜白。顾蔓每每看到这一幕都不免心疼。

  顾蔓的妈妈八相册本合了起来,然后微微抬着头面向顾蔓。她心情沉重地说:“小蔓,妈妈之所以这么不高兴你做的这个决定,是因为妈妈很害怕你一个人在北京会遇到很多麻烦,然而妈妈并不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帮助你。”

  顾蔓抓着她妈妈干巴巴的手,一脸肃穆地说:“您还在担心您的女儿啊?您不觉得您的女儿长大了,也是时候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了吧?您愿意把您的女儿都关在象牙塔里吗?”

  顾蔓的妈妈说:“你四岁的时候差点因为一个棒棒糖跟一个奇怪的叔叔走了,幸好当时我及时把你拉回来。你六岁的时候偷偷吃糖不小心咽到了,我当时急得抱着你上下晃这才把卡在你喉咙里的糖果给咳出来。你八岁的时候贪玩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热水壶,幸好我及时赶来把你抱走,要不然你的手臂会被烫出疤的。你十岁的时候连续三天发高烧,就算是大风大雨,我也要背着你拜访好多家医馆,幸好最后你的烧退了。”

  顾蔓说:“妈,您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我小时候的事啊?”

  顾蔓的妈妈说:“还不是想拐弯抹角地说你这个人一点儿也不自重,妈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生活,你觉得你妈的心能舒坦么?”

  顾蔓说:“可是我现在已经十八岁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了呀。”

  顾蔓的妈妈知道自己不会溺爱顾蔓,她也自然清楚她继续留她女儿在这个偏僻的小镇子里是永远长不大的。但天底下的母亲不都是这样的吗?她们都看不惯自己的孩子哪一天要离开自己到外面闯荡。

  但比起这个,顾蔓的妈妈还是很希望顾蔓能独立自主。她犹豫了好久后终于释怀了,她抬起右手搭在顾蔓的肩上,喜笑颜开地说:“唉,我家顾蔓确实是长大了,她也确实是可以到外面一个人生活了。妈知道把你一辈子都留在我的身边,这是害了你的一生,所以你要去北京念书,妈也答应你好了。”

  “谢谢妈的认可。”顾蔓一高兴就紧紧拥抱住她妈妈,她忧伤的目光也一直在她妈妈后背上那显而易见的疤痕上——那是被开水烫伤后留下的疤。

  ……

  时间就如白驹过隙,不久后方远和顾蔓都要赶赴北京念书了。他们在火车站跟彼此的爸妈告了别,然后两人一起上了火车。他们坐在同一间车厢里。

  顾蔓打开车窗,然后跟还站在月台的她爸妈依依不舍地说:“爸,妈,你们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顾蔓的妈妈来到窗下跟顾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一个人到北京要保重身体啊,晚上就不要一个人出去了,免得遭遇不测,要知道大城市里色狼多。纸醉金迷的地方也不要去了,免得沾染什么坏毛病。天冷了要给自己添被子,没被子的话记得回家拿,妈顺便织几件厚实的衣服给你。天热了要记得多喝水,千万别因为天气热就喝冷水,喝冷水对胃不好。冷的东西、上火的东西都别吃,我们要健康饮食。”

  顾蔓清楚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出远门,所以她妈妈肯定是很担心顾蔓了。顾蔓也不想她爸妈都这么操心,所以她尽可能地假装很淡定地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您和爸爸先回家去吧。”

  “嗯,那你保重身体啊。”顾蔓的妈妈抽了抽鼻子、抹了抹眼角下的眼泪便慢慢地站住了脚步。

  “呜呜。”火车开始行驶了。

  顾蔓把头探出车窗目光深情地望着她妈妈,大喊一声:“妈,我明年春节会回家的,你和爸爸一定要在家等我回来啊。”

  顾蔓的妈妈含着眼泪大喊一声:“好。”

  说着,顾蔓的爸爸就慢慢地来到她妈妈的身边,他将顾蔓的妈妈一把揽在自己的怀里。

  “呜哇——”顾蔓的妈妈终于忍受不了女儿离家远行的事实了,她扑在他丈夫的怀里便是一顿痛哭流涕。

  顾蔓也慢慢地在车厢里坐好,车窗外面传来的不单单是呼啸来往的风声,还有火车启动时“呜呜”的声音。

  方远一直坐在顾蔓对面的软座上看完她跟她爸妈深情告别的整个过程,他当然也会为之伤情。他爸妈觉得方远是一个男子汉,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方远一个人出远门会遇到什么麻烦。

  不过顾蔓就不一样了,她毕竟是女孩子家。女孩子身娇体软的,而谁又能保证这个世界没有存在坏人呢,所以女孩子的父母都很害怕自己的女儿一个人出远门。

  顾蔓终于离开了她依赖了十八年的爸爸妈妈,她现在内心有些疼痛,那是因为不舍而流露出来的吗。顾蔓的眼泪吧嗒吧嗒地从眼眶里掉下来,她渐渐地哭哭啼啼起来。

  方远看到顾蔓在因为不舍而哭时,他急忙忙地安慰道:“顾蔓,别伤心嘛,虽然这是你第一次离开你爸妈到陌生的城市里去,但是这对你而言也是一种历练嘛。”

  顾蔓用哭红的双眼望着方远淡定自若的脸,她声音呜咽地说:“你懂什么呀,我和我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了,突然有一天要我跟他们告别,我当然会伤心啊。”

  方远来到顾蔓的身边坐下,然后把顾蔓揽在他地怀抱里,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安慰着顾蔓:“哦哦哦,那也不必这么伤心呀。你看我,我都没伤心。”

  顾蔓扑在方远的怀里,抬着粉拳捶了捶他的胸口,撒着娇说:“哈——你是男子汉啊,男子汉面对这种事干嘛要哭哭啼啼的,那样子就太娇气了呀。我一个女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到陌生的大城市里念书,我容易吗我。”

  方远调侃着说:“好好好,你不容易,你不容易。话说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女孩子啦?”

  “哈?”顾蔓听到方远拿她开玩笑,她气得一把推开方远,然后架着双手、鼓着嘴巴,愤怒不已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拿我寻开心!”

  方远目光呆滞地看着顾蔓在冲他撒气,他也不知道该当如何。他一脸茫然地说:“呃……我这不希望你能尽快高兴点嘛。好啦好啦,我以后都不拿你寻开心了好吗?”

  顾蔓抬起双手便捏了捏方远的两边脸,龇牙咧嘴地说:“方远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可爱啊。哈哈哈。”

  方远的两只手也慢慢地抓住顾蔓的手腕,然后温柔地微笑着说:“如果你喜欢,我天天都能手足无措给你看。”

  顾蔓愣了一会儿后便缓缓地把身体靠进方远的怀抱里,然后她两只娇嫩的手紧紧地抓着方远的白衬衣,轻声呢喃着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呢,方远。”

  “我也是。”方远也无所顾忌地用双手包揽住顾蔓娇小的身躯。

  “呜呜。”火车慢慢地驶远了小镇往北京开去。

  那座小镇是方远和顾蔓共同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而他们两人终于有一天离开了那个小镇了,他们就好像笼中之鸟从笼子里放飞并飞往更辽阔的天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