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一片雪花落在鼻尖上。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一方水岸上,半副身子浸在冰湖中。那湖水蓝得纯粹,深不见底,没一丝的杂色。
这是哪里?
他茫然地摸了摸身上的衣物,记忆中自己在灯烛明亮的殿堂,受人恭维道贺……又怎么会泡在湖里?
梦魇,一定是梦魇。他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景色明晰,依旧只有湛蓝的湖和冰凉的雪花。他蹿出一股骇意,试图迈步,才发现双腿泡在冰湖中早已麻木,好像骨头被抽去了一般使不上力气。
他双手撑在岸上,为了不让自己滑到湖里去,只得尽力去扒住那些光滑的鹅卵石。这个别扭又屈辱的姿势令他窜出一股无名火,他怒喊道:“谁啊?出来!别闹了——”
良久,空荡荡的雪峰中,只有他自己的声音久久绕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猛然间,他瞥见暗处隐隐约约的黑影,那里恍惚有一个人。
“谁,谁啊?”
他感到汗毛竖起,大声喊道:“谁在那里?到底想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你可知我乃何人?”
“你知道伤害我的后果如何?”
无论他嘶吼些什么,对方始终默然,他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朔风凛冽,寒气逼人。半截身子浸入冰寒中,终于,他有些崩溃。
“阁下何方神圣?吾跟你无冤无仇,何必苦苦相逼?若是就此罢手,吾保证不会追究你……一切都好商量。”
远处的人影融化在黑暗中,光线微蒙只能勾勒出一片模糊的剪影,何况二人之间还隔着簌簌如帘的雪花。
他有些气恼,自己的嘶喊石如大海,对方根本就没理会的意思。他活这么大岁数,心里还从未像此刻这般无措迷乱。
他在心中默念,心安,心安,不要慌。
灰暗的天空下,一片片六瓣雪花融化在自己的脸上,这白刷刷的冷物似乎是某种不祥的预兆,让他浑身不舒服。
他盯见暗处的人影终于微微动了一下,好像为自己所说的话动容。
他一喜,竭力平缓呼吸:“不管你是谁,我也不会追究你是谁。只要你现在放开我,你想要的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我保证,回去就给你个显赫的神位,叫你免去千年苦修。”
他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呼吸起伏,气息喘喘,吞吐的白气雾化凝结旋作冰碴。他忽然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不应该说这些话,但现下情势所迫,对方很明显未怀善意,若不加以软言利诱,恐怕会引起什么不妙的结果。
半晌,黑影从黑暗中缓缓淡出,一步一步走到湖边。
黑衣人屈腿半跪,指尖滑过湛蓝的湖水。
对方这个意味不明的动作令他感到迷惑,他的视线更须臾不敢移开。他脸颊抽动,竭力想要有所反抗,可该死的双腿偏偏像离了筋一般,软糯无力。
“你,你要干什么!”
黑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手中多了一支蜡烛。
摩擦的一瞬间,明黄的火焰霎时从烛顶涌出来。黑影一手护焰,另一手轻轻地将蜡烛插在雪地上。
明晃晃的火焰照亮了黑衣人的半张脸,那双眼潋滟幻惑,犹如世间万千光华粉碎,汇聚在一点,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艳。
“啊!你竟是……你是……怎么可能……”
而他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怖至极的东西,眼球暴起,手脚疯狂挣扎,引得水面翻涌,蓝水四溅。
黑衣人盯着那一抹灵动的火焰,从怀中抽出一张黄得发皱的纸条。纸条上有红黑相间的符文,在赤红的火焰中呈现出一副诡异的样子,转瞬焚尽。
他双腿开始剧烈地抽搐,眼中不知何时噙满泪水。他想做最后的央求,可是他的喉咙哽咽发不出一丝声音。
对方嘴角笑了一下。
他脑中“嗡”地一声,忽然意识到这一次再也逃不过了。
一切的思绪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喊,“来人啊,快来人————”他剧烈挣扎,手腕间血水滴落,漂染了湖水原本的纯净。
黑衣人看着他身下抖起的涟漪,沉静得没有一丝波动。直等他喊到喉裂,干净利落地戴上一副手套。右手两指夹了一锋薄薄的刀片,向他走来。
刀锋精准地划破了他的喉咙,鲜血如瀑喷涌到半空中。
“咳——”他软塌塌地歪在岸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双写满惊异的双眼再也没有闭上。
水光漓漓之上,一尾湛蓝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弧线从夜空中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