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花町后的小秋千上沾满了晶莹的露珠,曦晨里翩跹的蝴蝶兜兜转转,落在她的眼里,一切皆是枯寂而悲伤的。
和妶伸出手指,蝴蝶落于指尖。
微微翕动的蝶翅不禁令她想起来噩巅上的蝶桥。彼时为了设策诱捕零九六,沉粼明知那上面有去无回,却还是让懵懵懂懂的自己上了蝶桥。
她不禁一阵失神,除此之外,他还瞒了自己多少事情?从前他展现的种种温柔皆是假象,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掌控自己这颗愚蠢的棋子罢了。
“利用,猜忌……还有什么?”她怔怔出神。
如此在凉意四溢的秋千上坐了一日,暮色起回到殿中,腿是僵的脸也是肿的。婢子用清水替和妶温着脸,热水触在脸皮上,是辣的。
她心中木然,驱散了婢子,便欲上床接着睡一睡。这些天醒着的日子皆是愁云惨雾,唯有梦中浑噩,还能稍缓心中的痛苦。
“啷”地一声,行走间无意绊到了地上的东西,和妶低头一看,乃是一个茶灰色的油布包裹。那里面放的是沉粼在竹林亲手赠予她的幽篁琴,和那些承载点滴情意发的琴谱。
许久不演,油布包上落了一层淡淡的灰。
和妶直愣愣地抱起幽篁,刚刚沉静的心再度灼痛起来。
犹记上次抚琴之时,一弦一柱都是蕴含了无限的情意,今时今日,恍如隔世,自己还用得着再抚此琴吗?
她恍然坐在地上,试着拨弄两下琴弦,手指僵硬而木讷,却再也演不出《有所思》那般美妙的琴声了。
只听“铮”地一声,弦断了。
和妶凄然一笑,赠曲之人早已远去,琴独存于世又有何意义?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
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
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想了良久,她终于明白了。
沉粼也好,她自己也好,一切就这样吧!
……
和妶消沉了这许多日,却不知外界已闹翻了天。
上清帝后长久地杳无音信,上清诸神如恓元君、楼澈、太阴等人又相继陨落,偌大的天界已是悬崖百丈冰,摇摇欲坠,各界心怀野心者更是蠢蠢欲动。
不必细心观察,便会发现,这几日上清各处角落都多了一队队玄黄人。这种衣衫的人不消多看就知道是披拂的人,七十二塔冢的落败,俨然已使整个上清落入披拂手中。
来往天门的人必须经过披拂手下的筛查,原本住在上清的神仙轻易也不能出门。披拂浑然已掌控了上清,看这凶猛的势头,浑然有称帝之意。
紫薇星君和木客苦苦支撑大局,上清却还像个破洞的帆船般四面漏水,邪魔外道更是无孔不入,俨然大厦将倾,更无法和强大的披拂作抵抗。
暗流涌动不止,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积攒,散发着无比危险和焦虑的气息,即将史无前例地崩塌。
若照以前,和妶定会不顾一切地跟披拂对峙……而今时今日,她嘴角缥缈一丝凄惶的冷笑,有些事,不是她一厢情愿就能做到的。
午晌醒复又过来了一次,和妶仍是冷言冷语打发了她,那副淡漠的模样,仿佛遗世而独立,叫人不敢靠近。醒复心思一转,怕她一时心结难消自怨自戕,特地叫了两个婢女来照顾她,顺便监视她的举动。
那两名婢女都是刚飞升的小仙,一个叫花儿,一个叫草儿。和妶这几日方才整顿心神,见那两人都是伶俐聪慧的,平日里也不多说话惹人心烦,倒也不会刻意难为她们。
第七日头上,花儿从凡间弄来了一包草药,淡淡的味道,虽不能排解多日来的忧思,却叫人闻之清爽。
和妶坐于妆台之前,怔怔盯见铜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枯瘦憔悴,几日不曾梳妆,自己竟变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信手拈一缕头丝,一根白发猛地出现在眼前。
她叹了一声。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如今算是真真体会到了。
花儿拿起木梳为她篦发,“姑娘不必介怀。这几日姑娘忧思过虑,难免一时火气攻心,生出这白发来。奴婢和草儿从小都是白葡萄精灵,最识得草木灵性,今后为姑娘细细调理。”
和妶不愿拂她心意,将药包佩于身侧,淡淡应和道:“嗯。”沉吟半晌,道:“替我把桌前那柄断了弦的古琴锁起来吧,今后,不会再弹了。”
花儿应了,问起和妶缘由,和妶只道是手指受了伤,动不得这伤骨之物。
说罢自己都哑然失笑,哪里是伤骨之物,分明是伤心之物!
过了半晌,草儿进来给和妶送上早膳,和妶隐约瞥见外界似有人影闪过,便叫草儿把门窗都关上,问道:“外界不太平吗?”
草儿面有忧色,只道:“不关姑娘的事。如今外面的人吵吵嚷嚷,闹了大半天了,说是有什么刺客意欲刺杀少帝,正风风火火地搜宫呢!”
花儿瞪了草儿一眼,嗔怪道:“姑娘才刚有些精神,你说这些个肮脏事干甚!”
“少帝?”和妶浑身一凛,霎时想起荣晓葛契就是少帝的事。那日沉粼决然离去后,自己只顾着自己的情灭之痛,却不曾记得荣晓葛契还在披拂兄妹手中。
她不禁又鄙夷又惭愧,披拂这是要干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往事已矣,昨日之日不可留,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草儿急忙住口,“姑娘莫要心惊,原是碍不着的事。”
和妶疑道:“你方才说,有刺客要刺杀少帝?”
草儿见和妶一脸肃然,道:“奴婢不敢乱言。眼下江杳那贼子正带着一帮子人搜寻刺客,若是捉不到,又是一场大乱子。”
江杳?和妶不禁冷笑,披拂这次算是把自己在匣子窨的旧人也提拔上来了。
和妶问道道:“哪来的刺客?可有头绪?”
未等草儿开口,花儿抢道:“姑娘莫要在打听了!奴婢听说那刺客实属丧心病狂,从前杀过许多人,可怕得紧。姑娘大病初愈,还是不要污了耳朵。”
和妶隐隐感觉事情不太对,沉声道:“但说无妨。”
草儿似乎也有些害怕,颤颤道:“其实奴婢也并不知晓。只听说这人刺杀少帝不成,反而被天兵天将射中了左腿,混乱之中也不知逃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