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之日,风悲日曛,日月无光,天地为之而悲恸。
六位主祭司、二十四偏祭司盘坐于后堂,手中摇铃,默念往生经文。十二位宾客如期而至,素衣麻绢,寂静无声,追忆峒元君生前种种好处,如今却因疾而逝不得善终,俱是潸然泪下。
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葬仪生令哀乐鸣起,沉重的丧钟回荡在晨昏日夜中,山河缟素,自此万古星辰变幻,云飞霞逝,再无峒元一号人物。
曲罢,招魂、置座、点魄灯,一十二位吊唁者次第献上挽联,泣血捶膺,凄怆流涕,九州万里,黑黛一片。
“南阳玉泽尊神拜名帖,献挽联——”
“德漠翰池仙官拜名帖,献挽联——”
“泰河仙尊拜名帖,献挽联——”
“恓元君拜名帖,献挽联——”
列仙依次走上前去,为峒元君尽最后的哀思。一时间山河无声,天阴鬼哭,长风淅淅,凛若霜晨。恓元君作为峒元君的胞弟,为逝者献上最后一幅挽联,愿逝者早日超度,极乐往生。
一席唁辞罢,恓元君缓缓进了一炷香,示意葬仪生可以请衣冠冢了。那葬仪生却恍若僵住一般,犹豫了半天,结结巴巴道:“神……神君,还有一张拜名帖……”
诸仙诧异不已,发出了十二张拜名帖,怎会有这第十三位客人?恓元君脸色当即阴沉下来,低声喝道:“呈上来!”
那葬仪生将手上的东西颤颤巍巍地呈了上来,恓元君定睛一看,那是一封信,纸面熏黄,皱皱巴巴,看上去年代久远。
多年来养成的警觉意识令他疾一摇头,左右环视,发现殿中无声,诸仙目光灼灼,皆是盯在自己身上。
十二个人十二个影,哪有什么第十三位吊唁者?
楼澈也是一脸迷惑地看着恓元君,恓元君拆开信封,发现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也是熏黄干皱的,纸的背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些小字。恓元君翻看纸的正面,随即面如土色。手指一颤,纸从指尖滑了下去。
一阵风吹过,黧黄的纸飘在空中,扑到了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上。魔文明灭,咄嗟之间,化为灰烬。
诸仙惊慌失措,不断张望,和妶当时正在后殿,虽然好奇,却也不能进入主殿。正当懵懂之时,她眼睛一花,面前恍若又浮现那日所见的湛蓝蝴蝶。
楼澈见恓元君这般失态,心知事态严重,立即派人疏解了在场诸仙。恓元君额前青筋暴起,眼瞳倏地黯淡,好像看见了什么恶鬼一般。
那张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
恓元延余。零九六。
……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鸿蒙八万六千五百四十二年最后一日,包括恓元君延余在内,三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同时收到一封请柬,邀请他们将一场名为“灵忏”的仪式进行到底,寄者未知。
十二殿中武装森严的天兵是四处巡逻,在场的诸神衣冠严肃,恓元君声泪俱下,上清正在进行一场天哀人悲的唁事。
他想到如此突兀的拜访不合礼数,才留下了自己的拜帖,而零九六,只是一个以示尊重的代号而已。
恓元君看见那张纸条的惊讶于惶恐,诸神的骚乱,楼澈的急躁与愤怒……他知道现在一定有无数的人都在找他,但他还不能现身。
毕竟,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吊唁会上恓元君收到神秘信函一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一传十十传百,尽管楼澈竭力隐瞒,这件事终究还是传到了帝后的耳中。
面对一个神秘杀手的狂妄叫嚣,上清接连两位仙神死于非命,天子之风,岂容冒犯,天帝神荼勃然大怒,认为长子无能,竟连一个十二人的吊唁会也能被人浑水摸鱼,一时三刻便要降罪于他。天后简雍担心自己儿子储君之位不保,联合众神想出一个对策来,并暗中教授楼澈应对之法。
这位神秘的零九六,天后的简雍的意思是,寻找四名有道之士,联合共力,跟杀手死扛到底,不灭其人不止。如此一来,那杀手相当于有了专门对付他的克星,亦可灭其威风。
只是这四位人选可是犯了难。六界中有名望有仙资的仙神浩如烟海,要在其中找到四位仙术高强、智谋出众、有足够能力与那杀手抗衡的人并不容易。天后担心儿子年轻不能担此重任,特意请了司法大神巨魄在旁辅佐,加上驱邪王玹璟,还差一位人选。
便在此时蓬莱阁的牟宇老仙说起一女:“鲛人族曾有位陵鱼公主,名叫醒复,生得一身的好本领,文韬武略,仙术道行样样俱佳,又有一身识香、炼药的好本领,却乃是后辈中不可多得之俊才。”
翌日鲛人族的人便派人来回说公主大病一场,恐晚些时候再来拜见天后娘娘。天后问起何病,鲛人族支支吾吾,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那位公主前些天遭悬孤鬼母暗算,囚于法师塔中,险些被做了炼药的药引。后来趁着法师塔倒塌之际拼死逃了出来,元气大伤,此刻正在海中养伤。
天后简雍初时为难,又闻太子手下的那个小学徒和妶颇为能干,便将她也算作一人,有个小仙进言说:“和妶姑娘身边最近来了一位公子,翩翩气度,不同凡尘,恐是那位公子良言相劝,才叫和妶姑娘接下这么个不相干的活计。”
于是巨魄、楼澈、和妶、玹璟四人拧成一股绳,取名为“红字小队”,自此专门负责有关“零九六”的后续消息,赐地德音阁。
红字英杰,力铲奸恶。天后简雍为红字小队在九州清晏设宴,以南沽鹿肉宴请四神,各人相互熟悉,冰释嫌隙。
阁中小宴,正事休提。巨魄、楼澈、玹璟和妶各自坐下饮宴。诸神除了醒复都是旧识,豪饮畅谈,倒也不甚拘礼。席间苦无丝竹管弦助兴,和妶弹奏一曲《有所思》。琴音袅袅,宾主尽欢,人人心知这一宴过后要便去面对那潜藏暗处的可怕对手,今日尽欢,再会不知何时。
饮罢,天色朦胧,愀然空灵,滴滴沥沥下起细雨来。诸仙次第腾云而去,只和妶贪恋雨点,逗留不去。
风雨渐大,混着水滴石穿的声响,但见碧蓝渐染的水幕中,隐约有一个人的剪影。水天一色,秋水潋滟,剪影逐渐洗去迷离,一个青袍男子撑伞而来。
正是沉粼。湿漉漉的碎发贴在双鬓,雨珠晶莹,顺着他的脸庞滴落而下。
和妶略一诧异,道:“你竟来了?”
他并未收伞,“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