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元三千六百五十八年,十二月,最后一日。
滚滚热浪自狭小的熔炉中涌来,在铁皮的的深处,一把将成形的剑被咕噜咕噜的燎泡浮在表面。
“二殿下,那样东西要是再不拿来,这战剑便会被熔炉炼化,之前的努力便白费了……”
铸剑师满脸为难地直起腰来,等待男子下达最后的命令。
濯泽牙关紧咬,沉吟半晌,吐出一句话:“那便不用战剑了。”
铸剑师大惊失色,“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此次殿下出征,乃是为了对付危戈不涅的上古妖蟒,九死一生,若无战剑随身庇佑,恐怕会出师不利啊!”
濯泽岿然不动:“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铸剑师犹豫道:“殿下,您要三思啊……”
“泽郎!”正当此时长羡忽地飞身而入,“让我试试吧。”
濯泽略一讶然,随即沉声道:“回去。”
“泽郎,难道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情吗?”长羡在他面前站定,肃然重复了一遍,“让我试试吧。”
话音未落濯泽附掌在她劲中一斩,霎时间后者软软地倒了下来。
“殿下,你这又是何苦呢……”铸剑师苦笑着,“长羡公主那么爱您,她的血,一定可以铸剑的。”
濯泽一片默然,抱起长羡缓缓离开。
“三日后,出征照旧。”
……
就在小柒恢复记忆那日,自西北黑沙漠中传来劈天盖地的巨震,天地间风云失色草木枯靡,端正是上古妖蟒出世了。
此妖物伴盘古开天辟地而生,万年来采阳滋阴,尘封地底,如今因女巫娅阿身上的曜气终于被唤醒,以不可思议的可怕力量鞭挞六界大地。
六界,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天帝地藏命青瀛纠集毐川七十二国,以濯泽为帅,兼并上清、地府、魔妖等三界之力,镇压妖蟒,还六界以太平。
所有上阵的将士带棺上阵,诀别妻女,已做好必死的准备。
而对付黑沙漠妖蟒最有力的兵器——上清战剑,也赐予本战之帅濯泽,剑身砍星断日,凌厉无比,却唯独少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剑晶。
古来炼上乘之剑需以人血为注,此战剑亦是如此,需以持剑者挚爱之人的鲜血做祭,形成剑晶注入其中,兵刃方能在战场上与持剑者心有灵犀,剑随心发,百战不殆。
于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长羡。
他是她此生唯一挚爱,用她的血注入熔炉,锻造剑晶,方能使剑气通灵,方能与黑沙漠中的上古恶蟒一斗。
长羡听闻此事沉默良久,当她说愿意为濯泽而去炼剑时,濯泽从始至终只有一句话:“绝对不可以。”
他说:“我宁愿自己死。”
小柒站在树影后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旋即嘴角浮现一抹凄惶的笑意,所有事情到头来,都拐不过最初的起点。
错就错在你们相爱,而我也爱上了你。爱而不得的痛苦,长羡,濯泽,你们谁也好,永远也不会明白。
她好恨,恨得心都在汩汩流血。
她又好怕,怕下一世再也见不到、记不起世间还有濯泽这个人了。
入夜,小柒轻轻潜入濯泽的寝殿。
上清的仙神们刚走,他还独自点着灯还在倔强坚持着。信纸上勾勾画画,写满了所有可可能的作战兵法。
他认真起来,也是那样好看。
小柒自嘲地笑笑,轻一挥掌,迷香四溢,他便软塌塌地睡下来。
她把他拖着拖上了床榻,关上了门。
明亮如水的月光洒在濯泽的脸庞,沉沉睡去的他仍是一脸忧色,仿佛噩梦缠身。
小柒抚了抚他干净的侧颜,从前从未想过能跟他这样单独地、静静地相处,这实在是太奢侈了。
你为了青瀛可以把我定成死罪,可为了长羡却能公然与天下为敌。
你的心中,可有我一丝一毫的位置?
可笑的是,我还是不怪你。
你在悬崖边选择了长羡,你把我们之间的白玉摔碎了,可我还是爱你。可是当时如果你能真真正正地看我一眼,我会很高兴的。
——无论我是小柒,还是其他任何一个名字。
小柒贪婪地凝视着他的睡颜,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完完全全地拥有他,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就让我放肆一会吧。
我不能跟醒着的你告别,因为那时候你的心就会被长羡所占据。我多么希望睁开眼睛的你能为我有片刻的停留,但眼下看来,也是做不到的了。
记忆也许会欺骗,但荼蘼树下你指尖碰到玉璧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有些爱恨是注定的了。
下一世,我们还会再遇见吗?
我还是小柒吗?你还是濯泽吗?
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走了,真的要走了。
长羡是个好女孩,她虽然有些娇气,有时候还有些势利,但是,她真的心眼儿很好。她如我一般爱你,而你,也真心爱她,待这场浩劫过后,你们要好好举行一场婚礼,你们在一起……
那时的我,应该已经看不见了吧。不过这样也好。
尽管我已犯下大错,无可挽回,但是,你能不能别忘记我?恨我也好。
我怕,我好怕……
小柒擦擦眼角的泪水,在濯泽额头落下轻轻的一吻。
……
翌日,大雨,雷暴。
长羡哭着喊着要为濯泽铸那把剑,但被后者毫不留情地拒绝。
黑云压池,蟒鸣呼啸千里。上清、青瀛、冥界,兵戈蹬蹬,呐鼓震天,为生而战。
濯泽一身银袍登上战马,忽然摸摸脸颊,浮上一阵异样的感觉。
昨晚,怎么枕边湿湿的?
长羡挣不开玉奴等人的阻拦,只拼命喊道:“泽郎!泽郎!我等你回来!”
濯泽眸底涌起一瞬即逝的悲伤,附身对马下的楷人道:“去告诉公主,让她……忘了我吧。还有,我若没回来,就把死牢里的小柒放了吧,她是无辜的。”
头顶的云团渐渐劈出一道大裂缝,从中伸出一条巨大的蛇尾,轰隆隆地蔓着毒液。
濯泽再不留恋,率先踏马而飞,吼道:“为了帝后,为了我们的子民——将士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