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灵识受损

  “尽兴着来,穷奇。”

  “轰隆——”

  拂晓撕开暗夜的口子,从东方耀出一缕美人嫣,不远处的高丘上,迎风矗立着两盏身影,他们遥望轰然崩塌的村落,表情不一。

  女人将乱了的鬓发撩拨至耳后,玩味地看着远处庞然大物摇晃着布满尖刺毒液的尾巴,两只巨大的招风耳背在脑后,雀跃着,玩闹着,不时在残垣断壁中打几个滚,直至最后将身下的一切夷为平地。女人身边的少年表情却极为复杂,眉宇间蹙成一道川字。

  “怎么样!我厉害吧?”女子吟吟笑着期待身旁人的夸赞。

  少年不动声色转过身下了高丘。

  “喂,本祖特地让上古神兽给你表演个村庄消失术开开眼……”大拇指朝身后戳了戳,女子冲少年的背影大喊:“你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嘛?”

  人一瘸一拐走得极快,恨不得将女子的话当做耳旁风。

  ‘这小孩儿,该不会生我气了吧?’一跃而下飞落至少年身前挡住了他的疾行,“走这么快,三急啊?”她嘴角浮出一丝痞俗的笑。

  连白眼都懒得给她,少年冷冷撇下一句:“不可理喻。”

  打算绕过女子继而朝马车走去时,手臂倏忽被女子拉锢住,不论少年怎么用力掰扯都无法撼动其分毫,女子的手劲,在少年短暂的人生阅历中,倘若谦称第二那便无人敢自诩第一。

  “哪里不可理喻了你说说?”嘿!说话凭良心啊!

  “松手。”

  “不松。”女子亦赌气,心下你不说出个像样理由我绝不放手。

  “哪里不可理喻?”少年用视线扫了扫自己被禁锢的手臂,表情浅显易懂,仿若在说:这种问题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万怨之祖吃瘪,怏怏松开手,她方才一时急着留人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少年吃痛的紧却一直隐藏得很好,一松开禁制他便快速往前走去,红坟与他面对面倒退着走,瞅着他俊俏的侧颜出神,她似乎猜得到少年到底因何而生气,她叹了声,开口道:“缚地怨的怨梓多为实体,通常会形成各类瘴气,来往的过路人闻着瘴气便如是进入了另一方天地,幻境引领着他们内心各自的欲望走向人生终点,死去的人越多,怨梓形成的瘴气便越浓厚,直至有一天能改变地貌……那些被怨梓改变的地貌便是周易风水里的凶煞之地,就算再无作祟之物,也会因独特的地利结构继续害人,届时,便会有新怨产生,这样无限循环着,不论除祟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初五脚下一顿,并未做言,继续朝前走去。

  “再说了,葛枣村是因为村民们才叫葛枣村,大家都不在了,它可以叫东村也可以叫西街,重要的是人,不是吗?”红坟讨好地笑了笑。

  少年眉梢一触,眼神黯淡:“可他们的尸身还在里面。”

  ‘原来他是在为这件事生气。’红坟了然地抬头望向渐稀被晨曦印染的琉璃色天空,食指点了点下巴讳莫如深地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拥有将记忆,阅历,提炼为感悟的能力,这些东西揉搓在一起后所形成的意识和看待世事的观念,我把它叫做灵识,灵识是一个人存在于世的内核……”红坟淡笑:“也是这个人为什么是这个人的证明……肉体这种外在的躯壳,一旦没了灵识,便与那山石,尘垢毫无区别……那些你所在意的,或者兰铃为之付出的,只是在你们自己眼中充满了所谓的意义罢了。”叹息声绵长悠远,红坟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吐露的言语细如蚊呐,只有她一人能听到:“人们太善于定义,这股力量甚至能自速天道的日渐完善……”

  马车就在前方,少年停下脚步,正色看着红坟,“是么,毫无意义么……”深沉的目光直直穿向前者的心里,他说:“对你来说,竹林乱石冢里的那个人也是如此吗?”

  太阳终于跃过地平线,为萧肃的秋季度上一日里最初的金绒,红坟背着光亮,少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依稀听她迎风呢喃:“他不一样。”

  是啊,我们心里都挂念着对自己不一样的存在,那些大道理听起来尤为正确,说于旁人听也异常振振有词,但同样的话讲来与自己听却不再悦耳,反而会刺痛神经,尽管我们都知道照着做便是正途,却始终没有办法劝降自己。

  初五嘴角晕开丝丝苦涩的笑,而后他感到肩上一重正是红坟撘过来的手,她与自己站在同样的位置迎接朝阳的洗礼,拂晓将她原本暗然的容颜照得明艳,金华缀在她的唇边,只听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对吧?”

  给予答案之人居然反问自己这个被劝告的人,少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薄唇微启,最后只是恰时的合上,她大概并不是在索要答案。

  意义是记忆的标识,它们都一样,却都不一样。

  “好吧好吧,都怪我考虑不周行不行,你就别生我气了……”红坟框住少年的肩头使劲摇晃,大有一种模仿宸儿撒娇的嫌疑,然而她手中力道着实没轻重,少年被她晃得两眼发黑,腹部至胸口一阵肆意的冲涌感袭来。

  “咳咳咳……你说的很对,咳……只要心中有碑……咳咳……尸身……什么的……咳咳……归尘天地之间……也并无不妥……咳咳咳……”初五看到朝阳下踩着晨曦而来的身影,他心下道,果然,爹娘来接他了……人生的走马灯悉数在脑海中上演。

  “住手——!放开我的初五哥哥——!”

  从不远处飞来一记手刀,红坟眼疾手快放开了初五,而后宸儿稳稳接住了被施虐者,转睛怒目红坟:“光天化日之下,墓诔姑娘你想杀人灭口?”

  ‘这丫头脑袋里到底脑补了些什么啊……’“我杀人灭口需要这么光明正大吗?哦不,我杀他需要这么大动干戈吗?也不对,话说丫头你别血口喷人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杀他了?”红坟叉腰辩解。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宸儿勾起食指与中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动一动你的小脑筋,凭我的身手捏死他岂非易如反掌?用得着这样?”

  少年虚喘着替红坟解释:“她……没想……杀我……宸儿……”

  “不管,总之你就是意图行凶!你就是图谋不轨!”小丫头正在气头上,可不管三七二十一。

  ‘果然……又无视我……’少年垂下眼帘,无奈地叹了口大气,他无辜地看向冉冉升起的初阳,感叹这一路坎坷。

  二人一路的争吵声响彻云霄,即便如此也没能吵醒灵鹊,她安然的躺在里座,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好不容易走上了官道,道路也趋向平坦,却未想路中央一颗南瓜大小的巨石差点使得他们人仰马翻。

  剧烈的震响下,沉睡的灵鹊皱起眉头来,红坟见状立马放弃了与宸儿相互拼杀眼神刀,赶忙俯下身查探她的情况,只见灵鹊缓缓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环视四周,最后定格在红坟担忧的面容上,“嗯……请问……您是……”

  “轰隆隆——”

  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万怨之祖颞颥上。

  “糟了……”红坟警觉地想起了什么,手背贴上灵鹊的脑袋,滚烫的温度传来,她再次覆住木讷人儿的天灵盖,半晌,一阵又一阵雷声轰鸣灌入她的耳朵把她震得头晕眼花。

  “灵鹊姐姐怎么了?”宸儿瞅出红坟脸色不对劲。

  “灵识受损……”红坟的表情与灵鹊如出一辙,她身子一摊,泄了气。

  “灵识受损?”丫头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红坟眼中含着懊悔的氤氲,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脑子坏掉了,你懂不?脑子坏掉了!”仰昂的愤怒尾音着实吓到了宸儿。

  在外驾车的少年闻声探进头来,“怎么了?”他扫视三位女人,一位神情呆滞木讷,一位委屈巴巴,还有一位浑身颤抖。

  接下来大半个月,红坟一行人失了灵鹊这块指路标只能一路沿途询问,有时弯路夸张,甚至能折返了往回走,途径城镇若是遇到小乞丐时宸儿总朝他们扔几个铜板,每每于此,都会得到驾车少年温柔的视线。

  红坟懒得看他们这般眉来眼去,便一改官路走起了那些山林小道。

  是夜,马车行至一处茂密的树林里,鹧鸪啼鸣声声肃寒交织着车轱辘的响动,树影沙沙,有种莫名的凄寂;车里的小丫头抱肩搓了搓双臂,“这什么鬼地方啊……静悄悄的……”

  红坟掀开车窗帘,环顾四周,夜已经深了,“老规矩,我守夜,你们休息。”

  “……要不走出这个林子咱们再休息?”自从灵鹊失了智如是稚儿,红坟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宸儿尽量不去忤她逆鳞,说话异常小心。

  回答少女的是一阵静默,旁人的无言是默认,而红坟的无言是当做没听到,跳下马车拍了拍少年让他注意休息后,她的身影消失在了从林深处。

  “初五哥哥……”宸儿委屈地嘟囔:“早知道不来了…墓诔姑娘也太不近人情……”

  少年轻轻抚了抚宸儿前额以示安慰,而后从车厢后头的背箱里拿出了几件衣物盖在熟睡的灵鹊身上,又将剩下的覆在宸儿身上,柔声道:“我就在外头守着,有事叫我。”

  感受到暖意的小丫头乖巧地点点头,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红坟抱了一堆干柴回来,也顺便打了两只野兔,说是打的,看伤痕却是像被某种凶残捕猎者活生生咬死的,少年尽量让自己无视红坟嘴角淡淡的殷红和几根兔毛,他熟练的生起火,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不住地往外蹦跶,落在草地里,瞬时化作一团青烟。

  扒了皮的兔子被扭曲成各异的姿势串在树枝上,少年忽然有些庆幸宸儿没有看到方才的场景,否则对红坟不近人情的评价又要多出一条冷血残忍来,红坟会捣鼓食材却毫无烹饪的天赋,眼看着她手中的兔子肉太接近火源尚未熟底部却焦了,初五从她手里将两只可怜的兔子夺了过来,“我来吧,你休息会儿。”

  女子落得个清闲,一直摆着的臭脸也终于有了些舒朗,她伸了个懒腰靠在背后的树干上,盯着摇曳的篝火以及正发出阵阵肉香的烤兔子出了神。

  喷香的烤兔子时不时还滴着油,当它被递到红坟眼前的时候,后者被馋的流水直流,二话不说一把抢了过来大快朵颐。

  “唔!咝……”红坟被热气腾腾的外皮烫得嘴角一搐。

  “小心烫。”柔声叮嘱却也为时已晚,初五失笑地摇摇头。

  少年知道她因为灵鹊的事情愧疚难耐自己与自赌气,半个月来那么爱笑的脸居然一次都没有再展露过笑颜,此刻看她毫无形象狼吞虎咽,心中那块提着的石头也稍稍落了地。

  “唔……”

  小声的哽咽传来,被葛枣村事件惹得神经衰弱的初五愣怔环顾四周,最后才发现是身边正捧着兔子啃的红坟发出来的,他不解地眨巴桃花眸,“你……没事吧?”

  红坟干拉嗓子呜咽半天,揉了揉被烫的红肿的嘴唇,愤然将烤兔子丢向火堆,得亏少年眼疾手快稳稳接住,否则篝火兔肉两空,他将食物摆在一旁,俯身上前再次问道:“真的没事?”

  万怨之祖环抱着双腿挪向另一边不去看少年,埋首在臂膀里再不愿抬头。

  摇曳的篝火时而被风刮得扶摇四窜,时而又萎靡不振缩成一小团,少年摆动着当中的薪火,视线不时瞄向红坟一动不动蜷缩在树干旁的身体,“灵识破损,药石无医吗?”少年的问题剑指红坟心头最不愿触碰的柔软,疼得前者一阵哆嗦。

  “但只要活着,总会找到办法的的,况且京城不比轶城,能人异士,奇珍异兽多如繁星,灵鹊姑娘的事情并非毫无转机,不是吗?”初五掰开兔腿,焦黑脆皮下鲜嫩多汁的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吹了吹,递到红坟跟前:“别跟食物过不去,它都豁出命了,你却不能多等一刻?”

  红坟稍稍抬起半个脑袋,少年递来的兔子腿诱惑得她不自主吸溜口水,她迟疑地看向少年。

  “吃吧,这回不烫了。”少年往前送了送,朝她莞尔。

  万怨之祖接过兔腿,“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