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回来,阿祈

  风中飘来细微的血腥味,红坟鼻尖动了动,混沌的脑袋瞬时清醒了些,不远处纤翳缕缕,洋洋洒洒的雨云正朝他们缓缓靠近,胡为荣与身后众人交换了个眼神,随后对红坟道:“红兄弟,山雨要来了,还得麻烦你和几个弟兄先在这搭出两个营帐来,你,你,还有你,留下,剩下的跟我出发寻找食物!”

  人们抱团的生存率之所以高,是因为绝对服从领头人的命令,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下,他有权引导众人,更有权分配任务,部落式原始的生存方式令红坟有些怀念,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该挑战领头人的权威,但初五身上有伤,根本不方便跟着众人前行,于是乎红坟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我觉得,还是我跟你去比较好。”

  就在红坟准备说出自己跟着出行作用更多的理由时,无意瞥见了胡为荣与初五之间略显可以的神情交流,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少年一瘸一拐走上前来,跟在了出行的队伍里。

  “你身上有伤……”红坟忧心忡忡地喊住了少年。

  “我没事。”初五的嗓音比之周围萧瑟的风景有过之无不及。

  “你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对吗?”红坟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前所未有的难以理喻,若是从前,他何时生过这般长的气?

  前者缄默不言,并不打算回答,后者则死死扣住他手上的拐杖不肯松手。

  “红兄弟,俺瞅着这雨不小,你呀,就安心留下来安营扎寨,回头给你打两只野鸡祭祭五脏庙!趁着山雨没来,咱们几个这就出发吧!”胡为荣扎进红坟与少年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来打圆场。

  红坟瞪了胡为荣一眼,依旧不愿松手,僵持的局面由少年人松开拐杖为终结,他面无表情丢掉了枯木拐杖,头也不回地径直超前而去,趔趄的身影左右摇摆。

  “你!不可理喻!”红坟朝少年的背影怫然大喊。

  胡为荣追上少年:“你确定红兄弟不会跟过来?”

  少年人垂下眼帘,羽扇一样的长睫微微颤动,摇了摇头。

  众人来到之前的沼泽地里,却只发现泥泞中模糊不堪的血肉以及几片鼍兽身上特有的鳞甲片,胡为荣大惊上前来回寻了半晌,只探他啐了口吐沫,恶狠狠道:“妈的,还有别人!”

  大家伙见此状只得面面相觑,目标没了之后他们发觉昨天一天的劳苦都算是白瞎了,又纷纷将责怪矛头指向了少年人,胡为荣也跟着嗤了两声:“初五小兄弟,若不是你拖延了这将近两天的时间,我想鼍兽也不会被匿于猎场中的旁人夺了去,这责任,你可担?”话里虽万般客气,但也是完全将责任抛给了少年坐实。

  初五没有理会胡为荣,而是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与泥水混入一起的血肉,“这些,是人身上的。”少年从泥泞中翻出了布料,并顺着一路拖拉的痕迹指了指:“死的不是鼍兽,而是人,鼍兽将吃剩下的尸体沿着这条路拖走了……”

  闻言,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后背一凉,裘三乌更是吓得朝后跄了几步,差点摔进泥里,胡为荣喉结颤了颤,不禁咽了口口水,他脸色铁青地问道:“鼍兽为何要将尸体拖走?这里不是它的栖息地吗?我可警告你啊,不要在这唬人!”

  “你可以选择不信我。”少年凝视这条长长的拖痕直到消失在丛林深处,“但我说的是事实。”

  “哼,那就寻迹追踪过去!咱们人这么多,还怕他一只鼍兽不成?”有人在人堆里起哄,匹夫之勇渲染众人,大家伙纷纷照着他的样子宣告决心:“没错!我们这么多人呢!不用怕!”“更何况我们还有秘密武器,不怕对付不了那东西!”

  士气被鼓舞,多数人露出了激进亢奋的神情来,只有躲在人堆后头的裘三乌哆哆嗦嗦不敢言语,它那天晚上是被绑着走在最前头的,旁人都只是观其露出半个脑袋的一面,或多是在怪物志上得来的一知半解,只有他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鼍兽掩在泥水中的森森白牙,胡为荣说的没错,鼍兽要比人两个八尺壮汉加在一起还要长,然而长的不是身躯,而是那足足占了身体一半之多的血盆大口。

  “咔嚓——轰隆——”

  第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天空,如是一支畸状的爪,在空中分裂,闪烁;紧随而来一声巨响的闷雷,震得大家伙人心惶惶,雨云到了,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整个天空不再如淡墨,而是阴沉如鸦,不稍一会儿,所有人都被淋了个透心凉。

  胡为荣知道现在是士气最足的时候,七天的时间所剩无几,他必须要趁着现在捕杀到鼍兽,“好!大家跟我一起去杀了那只鼍兽!”刀疤的一侧映照在闪电的光芒中,显得凶戾非常。

  初五神色与众人格格不入,他不安地伸出手,如注大雨汇聚在手心里,‘糟了,红坟……’

  “初五兄弟!不能去!不能去啊!”裘三乌一把揽过少年悬于半空的手,惊恐万分地说:“会死的……都会死的……那东西……是怪物!它的嘴……比身体还长……”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几个人架了起来强制朝前行进。

  “放开我——!不能去啊——!不能去!”裘三乌呼天喊地,被大雨呛声咳嗽起了起来:“咳咳咳,你们都不要命了……不要命了……”

  “发什么呆!赶紧跟上!”

  “后面的!小心滑倒!都搀着点!”

  大家伙众志成城朝着丛林深处进发。

  当第一滴雨落在红坟鼻梁上的时候,她心口便开始七上八下了起来,心不在焉地绑着树枝树叶。

  “怎么了红兄弟?在担心出行的人?”留下的绿林人士见她不在状态,好意询问。

  “嗯,我想去找他们……”说罢,红坟放下手中的活便要走:“你们多担待一下!”

  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道上前拦住了红坟的去路:“红兄弟,那个……雨下的这么大,你一个人出去会有危险的!”

  “是啊是啊,没准这会儿他们在哪躲雨也不一定呢,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出去,迷路了怎么办?”

  你一句我一句滔滔不绝,看似是在为了自己好,但她就是觉得当中诸多奇怪,于是乎红坟狐疑地问道:“你们,是在阻拦我吗?”

  “没有没有,当然不是阻拦你!我们这是在担心你啊!”

  “我们哪里敢阻拦你啊,你的身手那么好,对不对……”

  红坟睨了眼他们脸上极度不自然的神情,尝试性地挤开众人的阻拦超前跑去时,这几个人一溜烟跟了上来打算继续苦口婆心,此刻万怨之祖终于可以断定,这群人,包括初五,一定有什么在瞒着她,一想到连初五都和这群人沆瀣一气,胸口瞬时迸发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来。

  未等几人反应过来,只见前方身影纵身一闪倏忽消失不见,等再次见到红坟时,几个人不约而同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

  “饶命啊!红兄弟!”

  “饶了我们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们也是无辜的啊!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几个人以歪七扭八的姿势被捆在树下,被雨淋得透透的,他们苦苦哀求树前的红坟。

  “既然知道我身手好便从实招来,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事?”万怨之祖心头的气并未因暴打这些人而有所疏消,相反的,只要一想到与初五临别时他那冷冰冰的表情,她便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被钻入了火星子似的奇热难耐,先从四肢开始烧,随着血液烧到了心窝窝里,躁得她想摧毁一整个古树林。

  “我们……答应过……初五小兄弟……不能告诉你……”有人弱弱发声。

  “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挺有骨气?

  红坟紧握双群,骨络发出“咯咯”的声响来,她咬牙,鼻息嗤嗤,‘是初五想要瞒着我……他为什么要瞒着我……过了这么多次命的交情是假的吗……到底是因为什么?!’

  “红坟,镇定。”阿祈的声音悬空而出:“收起怨梓,他们会没命的。”

  闻声,红坟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正源源不断朝外冒出腥红的怨梓,被捆绑的几个人面色苍白,很显然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红坟强制收敛怨梓,勒令自己镇定下来,她上前一步掰住其中一人的脸,阴鸷地问:“觉得自己很义气是吧?不说是吧,那我就捏碎你的下颚骨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说罢,手上佯装使劲,还未使出三分力,有人便缴械投降。

  “我说!我说!他们是去捕杀鼍兽了!”

  当密不透风的墙有了第一道裂缝,紧接而来的便是溃堤之势,几个人将真相倾泻而出,为了使寥寥的真相更加曲折动听,这当中也包括他们自己加以杜撰的情节:

  “是初五小兄弟让我们别说的,他说你会阻止他们的行动!”

  “没错没错,他打算和胡兄一起平分鼍兽!一起晋升御前守卫!”

  “毒蛇的事情也是他想出来的,他说这方法可以万无一失!”

  “对对对,都是他想出来的!他不准我们告诉你!”

  “他说你……”‘她会害怕。’这样的理由当然不能用在一个大男人身上,于是乎诉说“真相”的人便随手篡改了这句话:“他说你会跟他们抢功!”

  “轰隆隆——”

  一阵响雷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红坟不予置信地朝后踉跄了几步,愣怔地看着这几个人可怜巴巴的神情。

  ‘他就这么想当上御前守卫么……是啊……连做梦都呼喊着宸儿的名字,他那么爱宸儿,一定不甘心就这样输给那个黎王……可他当初不是答应的好好吗?不去捕捉鼍兽,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林中待上七天就好了啊……做不到为什么要答应我……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啊……怪不得你对我不理不睬……你连怕我抢功这一层都想到了……果然是你啊初五……你永远都把事情想得那么周全……可是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帮你呢?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生死……为什么你连这一点信任都不愿意给我啊……初五……’手心如似一注滚烫的岩浆钻入体内,万怨之祖感受到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烧得她皮开肉绽,烧地她五脏俱裂,心被谁一刀一刀割划,疼得她再撑不住身形,颓然跪倒在地。

  “啊——!”万怨之祖抱着快要炸开的脑袋仰天长啸,她那外泄的怨梓比之狂风骤雨还要猛烈,捆绑在树干上的几个人被怨梓侵蚀,霎时便七窍流血气绝而死。

  “停下——!红坟!”阿祈化作金色人影,上前一步却被红坟持续不断外泄的怨梓弹了开来,他一边艰难上前,一边又被怨梓拱出好几丈远。

  乌云密布的天空电闪雷鸣,闪电汇聚在红坟头顶的正上方,耀眼的白金色光芒将周围映出雪地般的错觉来。

  “不好,是焚灵序规在召唤天雷!?”

  阿祈骤然化成一条赤色长龙,冲散了红坟源源不断向外扩张的怨梓,而后盘踞在她头顶之上,形成了一影圈状遮挡。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天空像是被劈开成了两瓣,从中一道粗壮的闪电将世间照得通体发亮。

  红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暴走状态之中不可自拔,她口中忽然泛起一阵铁锈味来,紧随其后她闻到了一股焦臭,是火焰燃烧鳞甲物质的气味,她这才从梦魇中稍稍扒开了一条缝,世界的色彩重新填充进视线里,一枚黑焦的鳞状吊坠缓缓飘落在她的眼前。

  是谁的声音仿若源于亘古,空灵又遥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红坟……镇定……”

  虚弱的尾音很快销匿在狂风暴雨之中,没了踪迹。

  “……阿祈?”红坟颤颤巍巍捧起吊坠,她小心翼翼地呼喊金色光团,却再也没有了回应,眼角边殷红的泪水沿着脸颊滴落在滂沱大雨里,万怨之祖无神地仰望天空中散开的云翳,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回来……阿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