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记得,去年五月里,我穿着夹袍卧病在chuáng,多走几步路就累得两腿发软,我觉得自己命不久长,遗憾没见识过天下之大。正好我娘派陈叔去往徽州,我死缠烂打跟了去,沿途大开眼界,一场大雨在山神庙遇见乔四姑娘,她送给我一册《养生十诫》,我背着我娘,照着册子上去做,一年过去,我的身子qiáng健许多,早晚打一套拳,每日中午偷着喝凉茶,也没事。”小公子搁下书,有些调皮得看着唐棣,“你今日怎么提起乔四姑娘来了?”
“我这次南下,确实是找她来的。”唐棣笑笑。
乔容凝神斟茶,假装没听到。
“你真的跟她订亲了?”小公子有些惊讶。
“那倒没有。”唐棣摇头,“我母亲在京城为我问了一门亲,大学士的孙女,其父为翰林,真正的书香门第,虽然我父亲和大学士都是一品,可我朝重文轻武,若非如今西边外患猖獗,朝廷倚重我父亲,复职后又加了爵,大学士府是不肯与将军府联姻的。我母亲为此事回京中我外祖父家住了半年,眼看着要成,大学士家乡歙州来一封书信,提到乔财神家的四姑娘在众人面前赌咒发誓,说她与我有口头婚约,并有yīn阳鱼的玉珮为证。”
乔容面无表情垂手站着,心想原来我阻了他的好姻缘。
“你们家说没有,大学士家认死理,你的姻缘陷入僵局,于是,将军夫人派你来到杭城,找四姑娘对质,我说的可对?”小公子笑道。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唐棣点头。
“那,你找着乔四姑娘了吗?”小公子笑问。
“一筹莫展。”唐棣摇头,“不过,派了人去延溪,这一两日也该回来了。”
“从我们家大门外向东,到原来乔府外墙尽头处向北,十字路口那儿有一条西北向的斜街,穿过去就能看到一座绣坊,先前叫做财神绣坊,后改名巧手绣坊,开绣坊的不就是乔四姑娘?”小公子看着唐棣笑。
小公子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乔容心中惊讶不已。
唐棣也故作惊讶:“堂堂四姑娘竟开了绣坊?”
乔容心里嗤了一声。
“因那册《养生十诫》,我身子qiáng健许多,有了活下去的信心,jīng神一好,发现活着的诸多乐趣,我一直惦记着向乔四姑娘当面致谢。回到杭城后,就让陈叔打听乔财神的下落,他是当地人,消息来源众多,他跟我说乔财神夫妇下世了,我不肯信,直到亲眼看到天竺寺后山的坟茔。”小公子抿一下唇,“乔财神夫妇如此下场,我更牵挂四姑娘是否安好,很快,陈叔跟我说她开了一家绣坊,我做不了别的,只能嘱咐韩管家,家中有刺绣的活计,都让她的绣坊来做,算作我对她的报答。”
小公子竟然在暗中帮她,乔容心中感慨不已。
唐棣感叹道:“仲瑜,你可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那你就是灯下黑了,乔四姑娘人就在眼皮底下,你却找不到。”小公子笑笑,“不过,你找到她又如何?一个姑娘家,在众人面前赌咒发誓与你有婚约,她定是遇上了难处。”
“这我倒是知道,她被乔家大太太bī婚,bī着她嫁给延溪村一个泼皮,你也见过,就是那位里长公子。”唐棣说道。
“乔家大太太?她的大伯母?”小公子手中茶盏咚一下搁在几案上,“做伯母的竟然坑害自己的侄女?当初到了延溪,我觉得人已jiāo在自家人手里,定是万无一失,次日一大早就离开了。”
“仲瑜总以为这世间人人向善。”唐棣摇头,“岂不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之远当时也是护送乔四姑娘去的吧?”小公子笑问。
“不错,奉家父之命。都知道我父亲与乔财神jiāo好,乔财神蒙难的时候,他也受到牵连,做不了别的,命我护好乔财神的掌上明珠。”唐棣问,“仲瑜呢?是奉父命还是母命?”
“是我母亲吩咐的,不过我母亲与乔府两位太太素无来往,她是替我父亲报恩。母亲说过,当初我们家逃难来到杭城,父亲托人到乔财神府上求个差事,乔财神听到祖父是钱粮师爷,笑说钱粮师爷都是一代传一代,你定是能耐人,正好粥厂缺人,你去管粥厂吧,虽有些委屈你,可也是救苦救难的功德,我父亲有了这差事后,我们家都活了下来,而且越过越好。”小公子说道,“乔财神任人唯才,对属下的德行却不够细察,也是遭来祸患的原因之一。不过人非圣贤,谁也不能尽善尽美。乔财神的寿命虽不够一甲子,可他的一生足够传奇,好过庸庸碌碌活百年。”
乔容鼻头一酸,她一直替父亲不值,可小公子这句话,让她心中安宁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