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陵光在剑鞘上滑动的手指顿住了。
他的手指触摸到了自己的名字,镂刻在剑鞘花纹之间的,小小的“陵光”二字。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曾醉倒在地宫裘振的墓碑前,是如何回到自己寝宫的chuáng榻上的。他以为梦到了裘振将自己抱回,却原来,是公孙钤寻到了地宫,小心翼翼将他抱起,一路避开宫中近侍,将他放在chuáng榻上。他以为给自己擦脸,用温热的布巾为自己敷眼睛的那个人是宫中近侍,谁知道,都是公孙钤所为。他以为跪在chuáng榻边凝视他良久的是裘振的魂魄,落在他额头的轻吻是错觉,却不料,那是公孙钤……
那么,那么,他迷迷糊糊中抓住的,是公孙钤的手?他酒醉半醒之间闹腾着伸手抱住,继而吻上去,与之唇齿纠缠的,也不是……不是裘振了。
陵光踉踉跄跄,跌坐在地上。看向依旧昏睡的公孙钤,一只手不由得按上了心口。
心痛,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chuáng上那个经历了生死劫难的痴人。
第6章故国旧梦
瑶光王宫旧地,城垣残破,荒草丛生,不复昔日盛景。
这不是慕容离自故国亡破之后第一次回到这儿。他曾于此祭拜逝去的至亲好友,也曾于此会盟天璇、天枢、天玑三国才俊。这里是他复仇之路的起源,是他搅乱天下的根由所在。
站在山坡上,轻轻抚摸手中长箫,那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回dàng不绝。可是这一次,却未能坚定他报复世人的意志。
慕容离只觉得茫然无措。
瑶光被灭了,王族除他之外尽数殉国。他恨天璇,恨这天下野心勃勃的人,恨不得世上所有人都为血亲挚友陪葬。
一直以来,他从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
直到,直到他离开天权,前往遖宿。
那一路上,他眼见繁华渐转衰败,富足之地到泛泛之乡,再到历经战火而荒无人烟的穷乡僻野。流làng的男女老少,无家可归的残疾士兵,痛哭亡夫的年轻少妇,面huáng肌瘦的孩童……那些厌恶征战的百姓,纷纷诅咒挑起战祸之人,言语神情之间尽是对枉顾百姓生死的在位者的痛恨。
为什么?是他瑶光王族无辜被害,是他痛失家人孤单零落,为什么他们恨他,骂他,诅咒他?
慕容离并非不明白,百姓们根本不知是谁翻云覆雨搅弄是非,但是听到他们哭,他们诋毁,心里就变得沉重无比。自天权离开时所下定的决心,不知不觉中就这样一点点地消融。离天权越远,越接近遖宿,越发地心痛。自遖宿救回庚辰,暗中借道天璇,眼见天璇边境因战乱而民不聊生,本该觉得痛快,谁知竟是痛楚。
我不曾负天下人,为何却似已负天下人?
一笔笔的血债啊,从自己这双手算起,到底是天下欠我,还是我欠天下?
越发地想不明白。
身后有人轻轻咳嗽,却又极力压制,似不欲打扰他沉思。
慕容离回头,看了看来人,点头,面容上多少带了些笑意。这是他于这世间唯一可信赖的人了吧?也算是亲友。
“你醒了?”
脚步还不甚稳当的庚辰持剑跪倒,眸中有愧意:“庚辰大意,未能完满成事,还累及主人亲自相救,请主人责罚。”
慕容离摇了摇头,将他扶起来:“罚了你,我身边就无人可用了。”
“那十个天权高手……”庚辰迟疑,“他们还要回去吗?”
慕容离怔了片刻:“自然是要遣回去的。顺便,告诉他们瑶光西北处的那个小金矿所在,以作酬谢。”
这却是大手笔了。庚辰不认为自己值得一座金矿。然天权王为慕容离所做的一切,倒是十座金矿也能胜过的。那个天权王,明知插手瑶光与遖宿之事只会沾得两手腥,却还是留下帮手,费劲周章把自己救出。庚辰面有惭色,暗中怪自己轻敌大意,虽按照计划刺伤遖宿王毓埥,却失手被擒,连累了主人。
“我说过,不会怪你。”慕容离转过身去,望着瑶光王宫旧址,轻声道,“刺伤遖宿王的计划是我定的,考虑不周全,责任在我。”
“那……接下来,要等着遖宿发兵天权?”
“只怕不会了。”
庚辰诧异:“主人曾依仗天权,如今机缘之下天权死士也相助瑶光一族,难道他们不会迁怒于天权?”
慕容离道:“我本来也没想让毓埥死,所以只派你刺伤他,拖一拖遖宿的战机,好让天璇与天枢反攻。遖宿曾隐忍多年,如今就算毓埥重伤,也不会为泄愤而轻举妄动。更何况……天枢那边,到底仲堃仪颇有本事,竟然撑住了摇摇欲坠的天枢。”
沉默良久,慕容离垂下目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天权……我从前只以为天权富庶,却不想它还qiáng盛。天权王,到底不是个昏庸的君王。我既已知,其他各国,很快也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