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到五岁和外婆过,树上田里野大的,也没有名字,因为是早上出生,太阳刚升起来,所以叫阿朝。
村里人一样的粗布衣裳土墙房,一样被日头晒得黝黑,她除了比常人白些,大家草里土里一滚,并无什么不同,她也从未觉得日子苦过。
真正觉得日子难过起来,是在回到秋家以后。姜品浓多年苦心孤诣,挤掉大房稳坐正宫,希望美丽的女儿将这份荣耀一并继承,用琴棋书画打磨她,讲灰姑娘的故事诱饵她,试图将她洗脑成一朵菟丝花。
秋棠在十六岁那年被迫穿上大人的高跟鞋,坐在舞台中心的钢琴凳上,接受众目睽睽的打量,那是一场绑架。
还不知道物化是什么意思的年纪,她已经开始经历。
姜品浓空长一副知性皮囊,根本没读过几本书,偶然翻到一句诗,“一树梨花压海棠”,光看字觉得真美,迫不及待地撷下最后一字,为女儿加姓改名。
后来参透诗中意境,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更积极投著于为秋棠寻得恩客,最好是个老鳏夫,嫁过去生个儿子,然后等着继承大把遗产。
姜品浓被秋涵笙的拳头揍得痴癫,所有病态幻想都寄托在秋棠身上。
秋棠在五岁改名那年迎来第一次jīng神性死亡,十六岁生日那天,姜品浓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大宴宾客,邀请名单上都是有头有脸的富豪,悌怜女儿毕竟还小,也请了几位年轻些的世家大少爷。
话讲得很gān脆:“上去了好好弹,练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知道了吗?”
秋棠当然知道,一曲弹毕,等着她的要么是某个密不透风的金丝笼,要么是不见天日的小黑屋,
总之,她活不过今晚。
秦易铮的出现纯属偶然,他那时刚毕业回国成立易升,创业初期,大大小小的业务都得亲自操劳。
在锦城谈项目时被生意伙伴拉去参加一场晚宴,去到之后倍感无聊,一群酸朽男人互相chuī嘘时声音高亢,陡然间低下去,凑近了小声说着什么,顿时又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真的十六岁?姜品浓也舍得。”他听到有人这么说,笑声猥劣。
“这么漂亮的手,怪不得,弹得真好听,真完美。”那人嘶了一声,端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一口,目光全瞟向台上。
秋棠的演奏和她的身体一样完美,像一片洁白的新雪,谁都想上去踩一脚。
但她不能喊痛,她是姜品浓拿捏在手心,花费十一年jīng雕细琢的玉,通透无暇,发出自我声音的一刻就是破碎的一刻。
秋棠知道自己易碎,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碎,她华丽昂贵的裙摆下,藏着一把刀。
刀刃磨得锋利,贴在腿上冰凉。她忍不住想象割开一个人的喉咙时的慡滑触感,是否像曲子高|cháo旋律一样酣畅淋漓?
秋棠手指舒张,弹出一连串惊艳迭起的音符,台下的分贝果然低下去,仿佛当真被她扼住咽喉。
一曲终毕,鲜花掌声中,她的目光无声刮过每一张脸,虚伪的,贪婪的,透着荤腥的,毫不掩饰的丑陋,贵族酒庄空运的红酒也没让他们高贵起来。
杀人判几年?监狱里的警察会不会像姜品浓一样打她?
秋棠来不及细想,她已经磨刀霍霍。
直到她撞进一双温润深沉的眼。
秦易铮步出人群,一身卓然气度已是不凡,有眼尖的认出他是深城的秦家少爷,纷纷上赶着巴结。
姜品浓站着没动,她笑得像四十岁中了举的范进,厚重脂粉裹不住眼中得意,心想我女儿多优秀啊,竟然钓上了秦易铮。
秋棠浑浑噩噩,关于那晚后来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忘了她是如何被秦易铮带离会场,只记得对方温暖的掌心,和使劲仰头才能看清的深邃五官。
这一切都无关乎爱情。秦易铮什么也没问,也许是不忍心,或者是没兴趣。秋棠一天滴水未进,饿得发抖,但她的胃被裙子绑带勒成一束,进食艰难,秦易铮便给她买了一杯热奶茶。
“好好学习。”他对她说,“如果想出国留学,我认识几家不错的中介。”
姜品浓巴不得女儿早些卖个好价钱,绝不会让她上大学,如若要彻底摆脱秋家,出国是最优解。
十六岁的秋棠,身家性命都捏在姜品浓手里,梦想满满当当,现实空空dàngdàng。秦易铮短暂地出现又离开,留下一杯奶茶几张名片,已足够支撑她走完接下来所有计划。
他在晚宴上替秋棠解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就是这么一点滴水之恩,救了她的命,替她免去一场牢狱之灾。
年少的时候看一切都很轻薄,包括生死,有很多疯狂的想法,但从未想过疯狂的代价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