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李代桃僵

  虽然燕绾对她娘亲口中的那位表姨,映像并不是很深,但她既然辛辛苦苦的将孩子送出来,必然不是为了让孩子受苦的。

  她也曾费尽心机的为孩子挑选一对恩爱又善良的养父母,至少在后来的事情发生之前,江家夫妇在碎叶城之中的名声向来是很好的。

  江老爷深爱他的妻子,哪怕妻子十年无所出,也不曾想过要收通房纳小妾,反倒是跟着江夫人一起求医问药,便是有人说江夫人的不好,他听说后也会直接反驳,甚至将未能生子的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那时节的碎叶城,谁不赞他一句好。

  以至于他那边才有要收养义子的打算,就有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抱着孩子送上门来。倘若不是江老爷一早就放话出去,想要找个缘分深厚且合江夫人眼缘的孩子,恐怕江家早就被孩子给挤满了。

  表姨初时的表现,应当是疼爱着她的孩子。

  否则也不能叫江老爷亲自将江承宁抱回家中去。

  可是她为什么不曾想过人心易变呢?

  明明她自己的经历就摆在面前,曾经的如意郎君在时光的流逝之下,露出狰狞的面目,变成穷凶极恶的中山狼,后院里多出来的那些莺莺燕燕,还有她险些一尸两命的事情,竟然都不能叫她多出警惕之心来么!

  “她就那样放心?”

  燕绾心中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虽然还没有当娘,但她底下还有个弟弟,平时教导和照顾弟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要操的心思也差不了多少的。

  就拿前段时间的事情来说。

  燕绾担心燕重镜会因为游园会的事情而自责,便支使着他去查藏在夹道中的人。

  她的初衷并非是盼着燕重镜能查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只不过是想让他有事要做,整个人都能忙活起来,等他诸事缠身的时候,自然就不会有那个多余的时间来悲春伤秋了。

  而且燕绾就算知道燕重镜每次出门身边都会带上许多人,可她也还是暗地里派人跟着他们,随时随地准备出手为燕重镜解围。

  要知道,燕重镜都十一岁了,燕绾还放心不下让他一个人出门办事。

  那江承宁呢?

  他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表姨送走了,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来得及取。

  等他被江老爷带回家的时候,也才几个月大。

  表姨怎么就能那么大胆放心的把孩子交出去后,然后便不闻不问了呢!

  还是说,她觉得江家有个姑祖母曾经做过她外祖母身边的嬷嬷,再加上江家夫妇的名声很好,就觉得他们值得托付,便秉承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后续连打听都不准备打听了?

  燕绾开始为江承宁打抱不平起来。

  “我觉得江承宁好可怜呀”

  谢忱附和着燕绾的话,又说:“江家夫妇的谋算,最后功亏一篑,也算是天理昭昭了,不是吗?”

  燕绾迷惑的抬头,有些不大能理解他的话。

  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刚才谢忱说到江家往事的时候,她只顾着听江承宁的事情去了,压根没把他的其他话放在心上。

  见此情形,谢忱也不恼,只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江家本来只是碎叶城的普通商户,就算在城中有些名声与资产,可不管放到哪儿都是属于穷人乍富那一行列的,毕竟他们家的长辈,也就是江豆的那位姑祖母,以前还在你外祖家做过下人呢!”

  铺垫的过于冗长,燕绾抬手想要打断他的话,叫他长话短说。

  谢忱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顺手将点心挪到了她的面前,还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燕绾只好收回了手,捧着碧螺春,小口小口的抿着。

  谢忱轻轻的掐了掐燕绾的脸颊,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

  他说:“你以为江家为什么要给两个孩子改名?”

  “他们一开始没有自己孩子的时候,确实是想要把你表哥当成亲生儿子来对待的,不然他们那条街上的人不可能会知道江家还有个养子。只是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想想,他们盼了十多年才等来的孩子,和另外一个才养了没两个月的孩子,两相比较之下,谁会更重要一些。”

  燕绾沉默不语。

  虽然她想要说出相反的答案,但世人大多如此,比起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而言,当然是流淌着他们血脉的孩子更为重要一些。

  人之常情,她本应该大大方方说出来的。

  可一想到被区别对待的人,是她的表哥,她就说不出来那样轻轻松松的话了。

  谢忱顿了下。

  他忽然发现自己打听来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的逻辑是不大通顺的。

  于是他问燕绾:“绾绾,你知道你那位表姨嫁给了什么人吗?她把孩子送给江家以后,有没有联系你爹娘呢?”

  “我从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表姨的。”

  燕绾说话的时候,有些心虚。

  别家的姑娘小小年纪就跟着自家娘亲身后,学着各种人情往来与管家事宜了,只有她一门心思的念着往生经,而燕夫人也不曾催促过她,更多的还是由着她的性子来。

  所以她知道的事情,真的不多。

  “要不是因为江豆到了我娘身边,她恐怕都不会跟我说我还有个表姨的事情。”燕绾仔细回想着那天燕夫人说的话,犹豫不决的答道,“我对表姨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她所嫁非人,婚后的日子过得不是很愉快,连唯一的孩子都被她送出了府,大体也就是这么多了。”

  “表姨她刚把孩子送出来的时候,应该是没有跟我娘他们说的。我娘她们知道消息,应该是在江家收养了孩子以后,而且那之后我娘应该只是派了下人到碎叶城探望,她和我爹都没有亲自过来的。”

  尽管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但她依稀记得年前离家的时候,田管家曾提过一两句的。

  说是她爹娘自从重锦哥哥出生后,就鲜少出过远门来着。

  虽说还是觉得有些地方理得不是很通顺,但谢忱还是接着往下讲着。

  “应该是燕伯父燕伯母派人来看望江承宁的时候,叫江家夫妇窥见了燕伯父他们的身份。”

  “前面也说了,他们家是穷人乍富,而燕家是锦官城经年的世家大族,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攀附上燕家,他们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而且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他们那边,他们岂会不动心!”

  江家后来生的那个孩子与江承宁也就差一岁,虽然不知道江承宁身上是否有胎记,但小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而且男孩子又最是活泼,不小心弄伤了自己,让胎记变成了疤痕,也算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加上碎叶城与锦官城尚且还隔了一段距离,向来往返在两座城池之间,还需要八九上十天的样子。

  这可不就给了他们鱼目混珠的好机会了么!

  “他们打着李代桃僵的主意,而且还真的让他们成事了。”

  谢忱说到这里的时候,面上也有几分不敢置信。

  谁让江家人办事太过粗糙,破绽留的不止是一箩筐能形容得了的。

  偏偏在碎叶城住了小半个月的燕夫人,愣是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

  这也就是江家夫妇和江承安早早的就去世了,否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当然,眼下的结果也让人不是很轻松的。

  “幸好他们都已经死了!”

  燕绾抿着唇,说了一句称得上是刻薄的话。

  谢忱看着燕绾的模样,开始感叹。

  果然她和燕重镜是亲姐弟俩,两个都是一样的抓不住重点。

  他心下叹了口气,也不准备继续绕弯子了,就直截了当的把江家人之前的算计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或许会让你难以接受,但你得听下去,可以吗?”

  燕绾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约法三章。

  不过既然他这样问了,她就是答应下来,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随着燕绾的点头,谢忱总算是接着往下说了。

  他说:“燕伯母之前跟你说过,江承安是在燕二哥去世的第二年,掉下了河,不小心溺水身亡的。”

  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大概是这样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锦官城和碎叶城的消息并不算互通的,但有心人想要打听的话,那也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江老爷他们走惯了捷径,在知道那件事后,就算计开了。”

  燕绾追问道:“算计,他们想要算计什么?”

  “我们刚才说好了的!”

  谢忱不往下说了,他看着燕绾,等燕绾扁着嘴坐回位子上去,才一口气将剩下的事情都给说完了。

  李代桃僵的事情让江家的人做成了,而且还没有让人发现破绽,自然也就养大了他们的心思。

  江老爷知道燕家二少爷为了救妹妹而溺水身亡,想着自家儿子如今的身份,与燕家也有几分关系,可锦官城与碎叶城相隔甚远,再多关系也抵不过路途遥远,有跟没有是无区别的,所以想要让江承安更进一步。

  他要离开碎叶城的那天,特地叫江夫人带着一对儿女来送行。

  本是打算让江豆假装不慎落水,再让江承安去救,两人在河中挣扎几息,等他们一起被人救上来,借由他人之口将消息传到锦官城去,看在相似经历的份上,纵使是让江承安成为燕重锦的替身,实际得到的好处足够大,当然什么都可以的。

  可惜没有提前演练过的计划,在执行的时候,自然也就是破洞百出。

  江豆那边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没能靠近河边,江承安反而是取代了江豆的位置,不小心跌进了河里。

  那时,江老爷就站在岸边大声呼救,明明自己的水性就很是不错,但为了心底的计划,他却能硬下心不去救人。

  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样的道理是人人都知道的。

  偏偏很少会有人把它放在心里。

  于是等江老爷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江承安已经沉了下去。

  他并不是因为早前与江老爷商量好的计划,才一直在原地呼救的。

  码头边的河道内长满了水草,尤其是春天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就要过来清理一次,不然连船都不好开的。

  江承安的运气算不上好。

  就那么凑巧的被水草缠住了脚,越是挣扎,缠绕在脚腕间的水草就越紧,挣脱不得,逃离不去,最后将小命葬送在了那条河里。

  自作自受就是这么个道理了吧!

  尽管当初试图算计的人已经离开人世,可只要想到有人曾妄图取代燕重锦的位置,燕绾就气不打一处儿来。

  她甚至不愿意自家娘亲把阿钊当成燕重锦,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外人呢!

  虽然背后说人坏话,尤其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坏话,挺不好的。

  但燕绾还是想说:“幸好他没能到锦官城来,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呢!”

  那年她才七岁,还不曾接受兄长离开人世的噩耗。

  便是燕老爷夫妇在她面前提起那些话,也会叫她难以忍受。

  倘若那时候有人借着相似的经历,跑到她的面前,想叫她能够‘睹物思人’,她大概是会和对方拼命的吧!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和事,是无法被替代的。

  谢忱近些年来,其实已经很少在燕绾面前提起旧日往事。

  年岁越大,他越是盼着燕绾能早日从旧日泥坑中挣脱出来,过着她应该过的日子,而不是整日被愧疚压得抬不起头来。

  “知道你看不惯他,不过他们一家人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他话锋一转,又提起了江豆。

  “不管是从江家下人口中打听到的,还是从别处听到的消息中,江豆的存在感都不是很高。但她毕竟是江家那对夫妇的孩子,早些时候不好说,但如今却正要步入江家夫妇的后尘。”

  也许是燕夫人对她的善意,养大了她的心,让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甚至还想要取代燕绾。

  “游园会那天,她确实是对你起了杀心。”

  燕绾偏了下头,“可是她在我面前表现的很正常,从不曾露出不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