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你什么时候和谢忱商量的,竟是一句话就让他直接动手了?”燕重钧在别庄的时候一言不发,等回去的路上,却恨不得揪着燕绾的耳朵,让她把事情好好解释清楚。
“就在之前啊,”燕绾撩起车帘,对外面骑在马上的谢忱摆了摆手,这才坐了回去,“不管怎么说,程焕之前也和我有过婚约,常如意那家伙抢我的东西抢惯了,连亲事也是如此。虽说我并不是很在意,但总归还是要给她一点教训的。”
白白被人欺负到头上,那不行。
“你可以来找我,或者带上阿钊,”燕重钧伸手扶了下燕绾头上摇摇欲坠的发簪,“不必总是麻烦他一个外人。”
“还是不要了吧!”燕绾晃了下脑袋,发簪上的蝴蝶微微振翅,蝶翼上的宝石在阳光下耀耀生辉。
“大哥可做不出跟着我去给人套麻袋的事情,阿钊倒是可以的。只不过他人都还没有麻袋高,带他出门是去揍人,还是被揍,那可就不好说了。”
她当然也考虑过自家兄弟的。
然而只有重锦哥哥和阿钊,会无条件的听从她的话。
前者已经不在人世,后者太过年幼。
谁也派不上用场呀!
燕重钧设想了下燕绾找他出去套人麻袋的场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做不出来的。
两人在车厢中缄默了好一会儿。
燕重钧顿了下,才对燕绾说:“下次这种事情找我吧,我会陪着你去的。”
哪怕是违背他的一贯原则也好。
总好过小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胡乱折腾,那样总会让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燕绾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家大哥。
明明他说的正是她想要听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在耳中,还是会觉得很不对劲呢?
她心中记下异样,面上却是附和着燕重钧的话。
至于最后会不会照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历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至理名言。
燕绾才回到自己院子,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燕老爷和燕夫人就分别派人来找她了。
一个是燕老爷身边的贴身小厮,一个是燕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嬷嬷,似乎哪个都不是很好打发的样子。
“你们有两个人,可我只有一个呢!”燕绾接过玉浓递过来的热茶,放在唇边吹了吹,感觉实在是烫口,就又放回了桌上,“不如你们商量一下,看我到底要跟谁去?”
小姑娘打了个小小哈欠。
她大概能猜到燕老爷和燕夫人会对她说些什么话的。
如果是燕老爷,那应该是针对她和谢忱打了程焕的事情。
燕绾顿了下,如果换成了燕夫人的话,那就不是打了谁的事情,而是她居然在外面和人打架了,与输赢无关,与所打的人也无关,只是打架这件事情的本身,就足以让燕夫人不高兴了。
她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去燕夫人那里或许会更好。
听娘亲的百般唠叨,也总好过燕老爷说的那些话。
话是好话,但在有些时候却更像是杀人诛心的那把刀。
反正燕绾是不爱听燕老爷的那些话。
林嬷嬷上前一步。
比另一个人更先开口:“夫人听说了别庄上的那场闹剧,担心您的身体,这才想着叫您过去看一看。奴婢看您现在是需要休息了,不如明日再去见夫人,您看如何?”
一句话却是直接将两个人都给否了。
不必急着去见燕老爷和燕夫人,对燕绾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的。
她看了眼林嬷嬷,还有她身后依旧低着头的小厮。
“那就劳烦你们多跑一趟了,我明日再去见娘亲……和父亲。”
小姑娘生气的时候,连称谓都会随之改变的。
林嬷嬷临走前,又悄悄看了眼燕绾,这才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至于那位不知名的小厮。
他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跟着林嬷嬷一起离开了。
“他们说绾绾被气晕过去了,你刚才看了她的样子,可还好?”
燕夫人没在林嬷嬷身后看到燕绾,也不觉得意外。
她拽着林嬷嬷的衣袖,面上惶惶不安。
“绾绾兄妹俩自小就受了大委屈,偏偏我这个做娘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根本就护不住他们。”
“姑娘瞧上去面色有些苍白,言语之间似是十分困倦。”
林嬷嬷照实说着自己看到的情况,然后就发现自家主子的脸色也跟着惨白起来。
她握住燕夫人的手,轻声宽慰着她。
“夫人莫急,姑娘她如今心中藏着事情,必定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得过且过,我们明日带姑娘去找普度大师,姑娘这次一定会遵从医嘱,会想要活得更久一些的。”
“为什么会这样说?”
燕夫人抬头,眼中满是不解。
忽然心头一动,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难道那件事,绾绾她……她知道了?”
林嬷嬷摇着头,说:“姑娘应该只是隐隐约约有了那样的念头,不曾真的查出些什么东西。”
她贴着燕夫人耳边轻声说:“姑娘年前的时候,就已经将白果调到自己院子里,今日又在别庄见了常如意,您也知道常如意那人最藏不住事情,她自己得了什么好处,肯定是要在咱们姑娘面前炫耀出来的。”
“而且程焕少爷不知作何打算,竟是将喜乐也放到了常如意身边。”
“咱们姑娘只是从前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如今有人都已经把真相摆到她面前了,她哪里会看不出来呢!”
不过是心中不愿意接受那样可笑的事实罢了。
燕夫人捂着脸,泪水濡湿了掌心。
“我一早就说过不该这样的,”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明日,明日我们便去甘露寺。”
“就算是跪地求饶也好,我也要求他救救我的绾绾。错的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就算有报应,也该冲着我们来,绾绾他们兄妹是最无辜的……”
声音越来越低,眼泪却越来越多。
林嬷嬷轻抚着燕夫人的背,安慰的说:“夫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她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再也好不起来的。
不用费心费力的再去应付自家爹娘,燕绾忍不住松了口气。
压抑已久的疲倦在这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心头。
先前在城外别庄,她是真的被气晕过去了。
等她从昏睡中醒来后,情绪又是忽高忽低,也没个冷静的时候。
如今自然是心神俱疲的。
“玉棋已经去熬药了,姑娘再等一会儿吧,等喝过药再睡,可好?”
玉浓扶着摇摇晃晃的往里间走去的燕绾,试图劝说她。
但少女已经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
迷迷糊糊的回道:“又是喝药啊,等明天再喝吧,反正一顿不喝,又不会死人,就这样吧!”
无意间说出来的话,才更加像是心里话。
玉浓劝说不住燕绾。
等玉棋捧着熬好的汤药过来时,少女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要把姑娘叫醒喝药吗?”
她低声问着。
玉浓摇头:“你敢现在去吵醒姑娘?反正我是不敢的,还是等明儿早上再准备一份新的药吧!”
至于玉棋带过来的汤药,自然只能就倒掉了。
翌日清晨。
燕绾的早膳还没有用完。
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就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一张小脸上尽是惶恐之色。
“去看看那个小丫鬟怎么了。”
她对身边的玉浓如是说道。
不一会儿,玉浓就黑着脸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那个洒扫的小丫鬟。
燕绾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的调羹,问她们:“怎么了?”
“昨夜下了场小雨,这丫鬟今早洒扫的时候,在书房后面发现了陌生人的脚印。”
若不是昨夜的那场小雨,打湿了地面,恐怕连脚印都不会留下。
燕绾皱紧了眉头,为府中的安全担忧。
她端起已经变得温热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后,便站起了身。
“我跟你们看看去,”她一边走,一边嫌弃着府中的侍卫,“昨天夜里是哪些人值班的,竟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人闯到我院子里了?”
书房后面的脚印很大。
倘若不是故布疑阵的话,那脚印的主人应该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燕绾回头看了眼书房,带着人绕了进去。
因为书房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很重要,所以平日负责打扫这边的人,都是玉浓和玉棋,其他的小丫鬟是连门都进不来的。
“姑娘,书房里的东西被动过了。”
玉浓看向博古架上的青玉马,“它本来应该是放在右边的,现在却被人挪到了左边来。”
燕绾知道自己在书房里放了很多东西。
可平时打扫的人不是她,负责整理的人也不是她,所以她还真的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哪些东西。
便吩咐玉浓去检查书房可曾少了什么东西。
她自己走到了反扣着的窗户边,有些好奇从书房离开的人,是怎么在外面扣上内里的门栓的。
还是说,那人其实不是从窗户进出的。
燕绾的视线又落到了天窗上。
只可惜屋顶很高,房梁也很高。
她站在地上,根本看不清上方的情况。
不一会儿,玉浓很是迷惑的过来回报。
“就很奇怪,奴婢刚才检查过书房里的东西,没发现少了东西。”
难不成偷溜进来的人,就只是在她们院子里转了一圈。
燕绾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她抬手挥退了其他人,身边只留下了玉浓和玉棋。
“把博古架最下层的那个木匣子拿给我。”燕绾随口吩咐道,自己则是走到了书桌前,拎起盛满废弃画卷的竹篓,将里面的东西都给到了出来。
哐当一声。
系着红色流苏的钥匙跌落在废弃画卷之中。
这时,玉浓也将木匣子捧了过来。
依旧是上次见到的模样,木匣子上面的灰仍然是厚厚的一层。
只不过燕绾上次看过它之后,就将它从原本的顶层换到了博古架的最下面,而且依旧是让玉浓玉棋不必清理这个木匣子。
她的书房里确实有很多东西,但真正能让人惦记的却没有多少。
摆在博古架最上面的玉雕珍宝都没有人动,书架上的古文典籍也没被翻动过,
可想而知,来人所为的并非是俗世的东西。
燕绾其实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会让人将木匣子拿过来,或许是心头突然间闪过的一丝灵感,又或许是因为与生俱来的直觉,她最终还是将木匣子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木匣中放着的是燕重锦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起初是因为临近生辰,她想要将礼物和生辰礼一起打开,那样她就能有两个礼物了。
后来没有了生辰礼。
她也一度忘记了木匣子的存在。
等她再想起来的时候,却又舍不得打开它了。
亡者留给世人的最后一份馈赠,当她打开之后,就代表她的兄长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前的小姑娘明知人死不能复生,却还是抱着一份不可能的希望。
仿佛木匣不曾打开,兄长有朝一日就能归来。
燕绾握紧了拳头,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捡起了地上的钥匙,伸手打开了木匣子。
她想过燕重锦最后留给她的礼物,会是什么样子的。
也许是糖葫芦之类的吃食,只不过吃食一类的东西放久了,不仅吃不得了,还会引来虫子的。
木匣子始终干干净净的摆在博古架上,所以里面应该不是吃食。
她便猜想里面或许是一些小玩意儿,像是兄长从前在外面给她寻来的小猫泥塑之类的。
然而当她打开木匣之后,却在里面看到了一封信。
信纸放在木匣中十年,原本洁白如雪的纸张,此时看去却微微泛黄。
‘绾绾亲启’是信封上留下的四个字。
燕绾捧着木匣子,不知不觉间已经坐在了地上。
玉浓想要将她扶起来,却被玉棋拉住了手。
她冲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拉着人悄悄走出了书房。
“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姑娘,等姑娘叫我们的时候,我们再进去。”
“可是你也知道姑娘身体不大好,地上那么凉,怎么能让姑娘直接坐在地上呢?”
玉棋哪里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她看着燕绾刚才的脸色,就知道她们不能继续留在屋内。
“你没瞧见匣子里的那封信么?姑娘看信的时候,肯定是不希望有人打扰到她的。”
只是略微在地上坐一小会儿,应当是不妨事的。
玉浓顿了下,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