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绾仔细比对着宣纸上的云纹,又盯着玉浓衣袖上的云纹看了许久,她疑惑的抬头:“这两个真的很像吗?”
难道是因为宣纸上的云纹是用墨色勾勒的,而衣袖上的云纹是用白线绣上去的,所以她所以她才看不出相同。
“姑娘不觉得它们是一模一样的么?”
玉浓贴到燕绾身边,努力把衣袖拉平,让上方的云纹显示的更加清楚。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想说它们毫无关系。
燕绾摇头,顺便伸手把玉浓推开,有着昨天那样的事情,她现在暂时不想有人靠近自己。
哪怕靠近的人,是与她朝夕相处的侍女。
她也是不愿意的。
玉棋点了下宣纸上的云纹,轻声说:“姑娘,您莫要在意它的颜色,只看它的形状,您再看看它……”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姑娘自幼聪慧,学起东西来也比旁人要快上许多,但世间少有全才。她们姑娘在有些事情上,自有一套逻辑,虽然不怎么正确,但她能自圆其说,别人想要纠正她,能力不足的还会被她带跑偏。
就好比眼下的云纹,姑娘她当真分辨不出来么?
未必。
不过是姑娘认定了云纹是白色的,而宣纸上的云纹是墨色的,比对的时候,看在眼里,却没往心里放,自然就觉得不相似。
燕绾却把宣纸往玉浓怀里一塞,“只是衣袖上的一道纹路罢了,玉浓也说燕府中的下人衣袖上都有这个,可见它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想要单凭这个找到夹道中的人,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既然是不可能的事,又何必在上面多费口舌呢!
她摆摆手,打算去燕重镜那里看看。
昨夜燕重镜本来是不知道燕绾差点掉进护城河的,毕竟燕老爷一开始什么也没说,他自然就以为燕绾是路上遇到了朋友,临时去了朋友家。
虽然燕老爷先带着他去了河边,后来见到的仇墨岚又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但黑灯瞎火里,他只记得姐姐身上衣服完好,面色红润,不像是出意外的模样,就将心给放了下来。
结果燕老爷大晚上特地到他院子里头。
言语之间不见火气,可就是那种近乎无视的态度,才更让人觉得难受。
燕绾那时因为喝了安神汤的缘故,早早的就睡下了。
等早上起来时,才听玉浓说起燕重镜的事情,她说小少年院子里的下人偷偷跟她说,小少年昨天晚上好像哭了。
如果不是玉棋突然送来谢忱的信,她这会儿早就在燕重镜的院子里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
临走前,燕绾看了下玉棋,对玉浓说:“昨天挨打的人是不是有些多?”
“虽然你们刚才都那样说了,可我还是觉得不能把全部的错误都怪在他们身上,该给他们请大夫开药的,你们看着给办了吧!”
于她而言,虚无缥缈的面子并不值什么,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燕绾来到燕重镜院子后,一抬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到了屋顶是上,手里拎着搪瓷的酒坛,远望着天边,连她进了院子都没有发现。
院子里的下人看到燕绾,迎了上来,准备说话,又在燕绾的手势下闭嘴。
“你们少爷是怎么爬上去的?”
燕绾问过之后,又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
便说:“你们给我找个梯子来,就放那儿。”
她指着屋檐的方向,至于燕重镜是怎么爬上的屋顶,她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完全复现他的动作,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借助工具,自己慢慢爬上去呢!
木梯很快拿了过来。
只是燕府这座宅子是新买的,里面许多用具都是从前的主家留下来的,他们搬过来的木梯也是如此。
虽不至于摇摇欲坠,但看上去也给人一种破破烂烂的感觉。
燕绾一只手提着裙摆,另一只手扶着木梯,一节一节的往上攀爬着。
还没有爬上屋顶,燕绾无意间低下头,看见缕空的木梯以及随风飘舞的裙摆,她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也许、应该是恐高的。
上次能够爬墙从府中跑出去,不过是因为在气头上,满心都被生气给占据了,根本没有空余的位置来担心害怕。
一腔孤勇在心头,害怕是根本不存在的。
她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了,底下扶着木梯的下人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开始心慌了。
他们在底下站着,也不敢大声问。
一来是因为燕绾刚才没就没叫他们说话,这会儿他们也是不敢说的。二来就是他们也说不好燕绾现在是在做什么,如果他们喊出声,结果不小心惊到了自家姑娘,让她从木梯上摔下来,那就真的糟糕透了。
因此该心慌的人,还在继续心慌着。
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木梯上的燕绾,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
燕绾停顿了很长时间,长到底下的下人都忍不住想要开口时,她终于鼓足了勇气,一手提着裙摆,气势汹汹的登上了屋顶。
前段时间碎叶城下了几场雪,白雪覆盖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府中的下人曾上来扫过雪,因而此时看上去并不是很脏。
这样的错觉在燕绾按住手边的琉璃瓦,顺利登上屋顶后,很快就被打消了。
拿开手后,满手都是灰。
燕绾甩了甩手,一步一挪的走到燕重镜的身边,拿下了他手上的搪瓷酒坛,正准备说他两句,忽然发现手中酒坛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大对。
她拎着酒坛,轻轻嗅了两下。
冷不防的忽然伸出一只手,燕重镜差点没让燕绾给吓趴下,他这会儿坐在屋顶上,要真趴下去,那不就跟跳楼似的。
幸好他最后稳住了。
偏过头就看见自家姐姐手上的酒坛,他不由得露出几分心虚之色,很快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他挺着胸,瞄了眼燕绾的脸色,“姐姐不用问了,我就是想要到屋顶吹吹风,喝两口茶而已,你不用担心我想不开,我想的可开了!”
没错。
燕重镜起初是想要来个醉酒浇愁,一醉方休的,但是他还是个孩子。
小孩子很少会有喜欢喝酒的。
他不喜欢酒的味道,连带着甜味的米酒都不喜欢的。
所以让人找了个酒坛,往里面灌了些茶水,只要气势摆到位,真正喝的是茶还是酒,气势也没什么区别的。
燕绾嘴角抽搐了下。
她怎么不知道燕重镜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形式主义了?
算了。
只要他没有想不开,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这点小毛病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爹爹昨天跟你说了?”
燕绾学着燕重镜的模样,也坐在了琉璃瓦上,顺手将酒坛递到自己嘴边,抿了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落到腹中,四周的冷风更是一刻也没有停止。
她把手背贴在自己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冷一些。
燕重镜的表情明显滞凝住,好半天才听见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阿钊你要知道,爹爹说的话,也不是所有的都是对的。”燕绾没有问他,燕老爷究竟说了些什么,没必要让他再去重复那些让他不开心的话。
她只是说:“你明白哪些应该听,哪些不用听,对吧?”
听与不听确实只在燕重镜的一念之间,但燕老爷指责他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忍不住瑟缩着。
“姐姐,如果我再长大一些,会不会好点呢?”
如果他能跟大哥一样大,或者跟谢忱一样大也行,他就有能力去保护姐姐了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论是在爹娘,还是在大哥眼中,他们都认为他是个拖油瓶,只会连累到姐姐。
他知道姐姐肯定不会认为他是累赘。
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确实在很多时候都是姐姐的拖累。
小少年难过的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似的。
燕绾将酒坛塞回小少年的怀里,让他自己喝着,“阿钊,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悲春伤秋?
多半是闲着没事干,用悲春伤秋来打发时间的。
燕绾看燕重镜现在的模样,觉得他也是空闲的时间太多,才总会想东想西,如果他每天都忙得团团转,连喝口水的时间都很难节省下来,等到那时候,他大概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燕重镜猛然抬头。
燕老爷和燕大哥一直都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看待,并不会真的拜托他做什么事情。燕夫人倒是找过他几次,然而每次让他做的事情都很是一言难尽,而且大部分他都没能做到。
现在听到燕绾也有事情需要他帮忙,他顿时就精神起来了。
“姐姐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会帮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燕绾便将谢忱写的那封信给拿了出来。
“我昨天会从夹道中出来,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下。现在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暂时没时间查这件事,阿钊能帮我查查看吗?”
至于最后能不能查出背后推人的是谁,燕绾其实并不是很在乎的。
就如同她先前想的那样。
她来碎叶城也不过才两三日,哪里可能招惹到其他人,十有八九是成了被殃及的那条池鱼。
燕重镜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他本来就奇怪姐姐明明答应好了在夹道中等着他,又怎么会跑到人群里去,还差点跌进护城河,现在听说是有人故意把姐姐退出去的,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让他付出代价的。”
心中郁结暂时被解开,又或者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上那点小情绪,总之燕重镜现在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
他丢开怀里的酒坛。
圆滚滚的酒坛顺着琉璃瓦滚落下去,砰的一声砸在了院子里的空地上。
燕绾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抓住了燕重镜的手,等她缓了一会儿,发现声响是燕重镜弄出来的,她脸上的神色就有了新的变化。
少女目不转睛的盯着身旁的小少年,叫小少年忍不住偏开自己的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她才掐了下小少年的脸颊:“知不知道刚才动作有多危险呀!”
“也就是现在院子里没站着人,要是现在有人就站在院子里头,你那酒坛滚下去把人给砸伤了,那可怎么办?”
高空坠物最要不得了!
燕重镜感觉着脸颊上的拉力,略微有些口齿不清的说:“姐姐,我错了。”
左右他在燕绾面前也不是第一次认错了。
他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流程,兴许是自己那件事情做的不好,叫姐姐知道了,她就会掐着他的脸,带着些许的恨铁不成钢,跟他说他做错了。
听母亲身边的嬷嬷说,姐姐小时候就很喜欢戳他的脸,似乎是觉得小孩子的脸肉乎乎,又特别软嫩的样子,很是好戳。
那时照顾他的奶娘曾告诉姐姐,小孩子的脸是不能随便戳的,戳的多了以后,他长大以后说话都会流口水,会显得很难看。
于是姐姐后来就很少会碰他的脸。
只有每次他做错事的时候,才会伸出手,过过瘾。
燕重镜不知道奶娘说的话是真是假,只可惜找不到小孩来做实验,只能对这件事半信半疑。
明明从前姐姐也跟他说过,凡事都要讲证据,不能人云亦云。
但姐姐在这件事情上,都没有去求证,就那样简单的相信了奶娘的话,并且一直严守到今天,也让燕重镜很是意外呢!
“姐姐……”
燕重镜起了个头,想要从姐姐那里问问缘由,刚开口又将话给咽了下去。
他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问过去的事情,就算真的能从姐姐口中得到答案,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现在也没什么好提起的了。
比起过去,还是当下更为重要的。
“我就是想问问,姐姐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燕重镜不仅没能问出姐姐为什么会在他小时候轻信了奶娘的话,也没有打听到姐姐过去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他只知道姐姐畏水,不愿意坐船,与常如意有深仇大恨,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燕绾没说好还是不好,她只说自己喝了安神汤。
而服了安神汤的人,夜里自然是睡得安稳,连梦都不会做一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