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常如意不以为意的模样,明明燕绾与仇墨岚之间再清白不过,叫她这么一说,好像她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似的,固然是有常如意与燕绾争锋相对习惯了缘故在里面,但程焕心里清楚更多还是因为他的缘故,如果不是因为他,常如意也不会那般恶意揣测燕绾。
他只希望听到自己这番警告之后,能叫常如意明白一些道理。
从前不知也就罢了。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是他们误会了燕绾,更是他们先对不起燕绾的,又怎么还能在背后恶意说燕绾的坏话呢!
“只是一句笑谈而已,也值得你动这么大的火气,”常如意抿了下唇,“我不过是看你一直不高兴,想要逗你笑而已。”
“如意,我以前很少会反驳你的话,可那并不代表我就全信了你的话,你也不用在那里狡辩,我们都知道你实际上是什么意思的。”
程焕皱紧了眉头,不愿再听常如意的狡辩。
“不是所有的话都能称之为玩笑话的。”
“好吧,好吧,你总是有道理的,”常如意没有继续嘴硬下去,她又去牵着程焕的手,“大不了我以后都不说那种话就是了,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嘛!”
“你也知道的呀!我从前习惯了针对燕绾,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能改变自己的习惯,但是你相信我,绝对不会再有下次,这样总可以吧!”
她只是看上去像是在道歉,实际上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程焕垂下眼眸,任由常如意在旁边撒娇卖痴,思绪却忍不住飘远了。
如果是绾绾的话,肯定不会像她这样屡教不改。
绾绾自小就最是乖巧听话。
就连他这个与绾绾分别数年的,不称职的兄长,现在都如此思念在外的绾绾,现在绾绾和阿钊都离开了家,也不知爹娘这会儿回有多失落。
“爹,既然我们已经知道绾绾住在谢忱那儿,那什么时候去将她接回来呢?”
燕重钧看着书房中失魂落魄的燕老爷,知道他这是因为燕绾的缘故,才会如此,便又劝了几句。
绾绾是他们家的小姑娘。
哪怕是暂时和他们闹了别扭,可一直住在别人家中,总不是个事儿的。
“再等等吧!”
燕老爷摩挲着面前的青玉马。
那是在燕绾去年生辰时,他原本要送给燕绾的生辰礼,只是当时因为种种缘故而错过了时间,等他再找到这只青玉马的时候,燕绾就已经不在家中了。
“绾绾那丫头看着好说话,其实真遇到事情后,她是最不好说话的。你现在也知道当初的事情是什么样的,就连你听说后,都忍不住对我和你娘生气,更何况是身处其中的绾绾呢?她这会儿肯定还在气头上,就算我们派了人过去找她,她也不会见的,反而还会叫她更生气,所以还是再等等吧!”
燕重钧却觉得这话不对。
派了人过去,或许确实是火上浇油,会叫绾绾更加生气。
但不派人过去接她,就更要不得了。
绾绾本就因为燕老爷等人欺瞒的事情而生气。
归根究底,不就是因为觉得燕老爷等人不重视她么?
现在他们连人都不愿意往回接,岂不是叫绾绾心中的误会更深?
燕重钧劝说不了燕老爷。
原是想要自己去找燕绾的,谁知才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他的田管家,头发胡子白的更多了。
“大少爷,老奴也是听令行事,您且体谅体谅。”
知道是燕老爷下的命令后,燕重钧不知道燕绾此时有没有更加生气,但他觉得自己心头的火气这会儿就跟火上添油似的,已经往上窜了不止两三番。
他甩着袖子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但这样一来,不仅没叫他打消原本的想法,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他总是要去见见燕绾的。
另一边的燕老爷回了内院。
“夫人,”他轻轻敲着房门,“我能进来么?”
屋内的燕夫人半靠在床上,听到他的声音,淡淡的道:“这是你们燕家的府邸,你才是此间的主人,整座宅子都是你的,你想要往哪里去都可以,何必来问我?”
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燕老爷愁眉苦脸的走了进去。
他看着面色苍白的燕夫人,走近后拿起旁边的茶杯,将里面的冷茶换成了热茶,然后递给了燕夫人。
“我知道夫人你是在生我的气,但为了绾绾着想,总要有个人来扮这个黑脸的。”
“好也是你,坏也是你,好坏都叫你一个人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燕夫人偏过头去,不肯看他。
“夫人,如果能够有其他选择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做的,绾绾是你的心头肉,但又何尝不是我的呢!”燕老爷抬手替燕夫人挽起脸颊边的碎发,“世间的医者诉说病人病情的时候,原本的五分凶险在他们口中也会变成十分。”
“普度大师俗家身份是你的舅舅,按理说从他口中出来的病情,应当是一五一十,不曾有丝毫夸大之言的,可正是因为如此,我心中的惶恐才更深。”
燕老爷叹了口气。
“他都已经说绾绾命不久矣,全凭一口气吊着剩下的性命,我又怎能叫她失了那口气呢!”
比起失去这个孩子,他宁愿叫燕绾一直恨着他的。
“你以为你现在做的都是对的,可你实在是看轻了绾绾。”
她生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性格,她是最清楚的。
不管是燕老爷,还是远在甘露寺的普度大师,都以为燕绾知道过往的事情后,是只凭着一腔恨意支撑到现在的。
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
都说宽以待人,严以待己,她的小姑娘是真正将这句话当成人生格言去实现的。
如果当绾绾察觉到过往事情的一丁半点儿的线索时,她们就已经主动同她解释清楚了,那绾绾只会对此感觉到庆幸,而不会因为被欺骗就去怨恨哪一个人。
但是谁也没有跟她解释。
甚至都在试图继续欺瞒她。
所以原本一个好端端的家,才会变成如今这副七零八落的模样。
家不成家,亲不成亲。
好似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
燕夫人拍开了燕老爷的手,连他递到面前的茶水都置之不理,自己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人也往靠墙的那边床铺挪了挪,势必要与燕老爷拉开距离来。
“你只以为这样闷不吭声的吊着绾绾,能让她对你和重锦的恨更深,想叫她凭借这一腔恨意继续支撑下去。可你这样的不管不顾,只会叫绾绾对我们越来越失望,等到失望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她就再也不想要我们这样的爹娘兄长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她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两只手锤在了燕老爷的肩膀上。
然而即便她已经说到这样的地步,也还是没能叫燕老爷改变心意。
燕老爷小心的将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他何尝没有想到燕夫人设想的这些呢?
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短短两三句就能解释清楚的。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也确实是按照最坏的打算去准备的。
三月早已经过去,四月也已经走到尽头,山间的桃花纷纷然然的落下,树下堆积的花瓣腐烂成泥,与枝头渐绿的枝丫仿佛是两个世界。
说好了要好好活下去的燕绾,果真就已经开始践行着自己的诺言。
先前与人说好的话,暂时都已经排到了更后面去。
她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遵循医嘱,按时吃药,好好活下去,活到尘埃落定的那一日,看清所有人的结局。
普度大师本是佛家高僧,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其他地方,都很有名气。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佛家数一数二的人数,却在小小的锦官城一待就是十余年,几乎占据了他佛门生涯的三分之一的时光。
他还没有剃度出家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名医学习医术,遁入空门后,更是一心钻研医术,才成了他人口中佛医双修的大人物。
本来他应该带着药箱,走遍五湖四海,哪里有人需要,就往哪里去。
可惜他虽已成僧,但还是被俗世的感情绊住了手脚。
虽然甘之如饴,但终究是落了下乘。
“绾绾如今气色看上去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燕绾在桃树下转身,风吹起花瓣落在她的眉间,她抬手擦去脸上沾染到的晨露,接过谢忱递过来的暖手炉,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才疑惑的道:“莫不是大和尚你眼花了?我现在的气色怎么能叫好呢?”
她这些日子因为旧时往事,一直都没能睡好觉。
月上中天,凉凉月辉洒满地的时候,她都还没有丝毫的睡意。
等到鸡鸣三更,院子里的下人陆陆续续活动开来,她的睡意才堪堪酝酿好。
如果她足够随行,那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也未必不可以。
偏偏她想要在其他人面前,做个正常人。
于是夜里不睡,白天猛喝浓茶。
循环往复,不过数天而已,眼眶下的黑眼圈就越来越深,整个人瞧上去也越发的没精打采的。
偏偏普度大师竟是说她现在气色好,也不知在他眼中,燕绾旧日里的气色到底有多差,才能叫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难不成大和尚又是在哄骗我?”
燕绾忍不住拉着谢忱的衣袖,想要叫他来评评理。
少女眉心一片花瓣,看上去倒是更像画卷里的菩萨了。
谢忱抬手捡去她眉心的花瓣,右手落回衣袖后,指尖下意识的捻了捻,单薄的花瓣顷刻间归于无迹,唯有指尖一点湿润仿佛还能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许是普度大师能透过表象看到内里,他是瞧见你终于放下心里的担子,这才说你气色好的呢?”
这般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燕绾看向普度大师,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将她的意思表现的淋漓尽致。
普度大师眼眸低垂。
视线从谢忱的衣袖上一扫而过。
他念了声佛号,说:“碎叶城的药农来信,言说药材已经成熟,绾绾何时能抽出时间,与我往碎叶城走上一趟吧!”
有些药材,须得是积年累月的那种,才能见效。
但也有一些药材,讲究的就是现摘现用。
但凡有一丁半点儿的不新鲜,都是不行的。
他避开了之前的话题。
燕绾也没有追问的打算。
她抿着唇,忽然开口问道:“大和尚,你会做水陆道场吗?”
水陆道场是超度亡灵的法会。
但也不是所有的和尚都能做这样的法会。
普度大师顿了下,问她:“绾绾是要为谁做水陆道场?”
“总归不是为了我自己,”燕绾话音刚落,就被谢忱瞪了一眼,她连忙偏过头去,不去看谢忱明显带着控诉的眼神,“我有一位表哥,年幼夭亡,寻不到尸骨,一直到近两个月才替他修了个衣冠冢。”
“我若是想要为他做水陆道场,须得准备些什么呢?”
虽然问了那么一句话,但并不代表普度大师就能解答燕绾的疑惑。
他双手合十,满含歉意的笑了下。
“若是想要做水陆道场,绾绾还是要去问寺中主持,至于我,约莫只能替那位小公子多念几遍往生经了。”
原来大和尚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燕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如果是主持的话,应当是不会随便离开甘露寺的吧?”她叹了口气,觉得有些麻烦,“我那位表哥是死在碎叶城,他的衣冠冢也建在碎叶城的城外,如果为他做水陆道场,是可以直接在甘露寺做呢?还是必须得去碎叶城呢?”
普度大师张口欲言,却叫燕绾给打断了。
“没关系,我知道大和尚你也有不擅长的事情,”燕绾笑了下,说:“所谓宜早不宜迟,那大和尚我们明日便往碎叶城去吧。”
“至于水陆道场的事情,还是我自己去问主持的好,这点小事就不必再麻烦你了呀!”
她拉着谢忱,绕着甘露寺的小径走了一圈又一圈,总算在寺中僧人的指路下,找到了甘露寺的主持。
甘露寺的主持生的瘦瘦高高,白色的眉毛耷拉在两边,明明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结果让眉毛这么一衬托,立刻变成了愁眉苦脸,看上去就让人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