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就是放弃

  本就是为了转移话题,才说起了后面的事情,谁知道绕来绕去竟又是绕回原来的话题上了。

  可不知道的事情,真的不好随便开口。

  仇墨岚皱了皱眉。

  燕绾忽然想到了碎叶城的那位表哥,他与她二哥同样的身世可怜,被亲生母亲送养,又被养父母夺去了身份和名字,最后消失在碎叶城的角落里,连尸骨都无处可寻。当初燕夫人在碎叶城流的眼泪,是不是也有那么几分是为她二哥而流呢?

  表哥落到那般地步,是姨母她们所托非人。

  可谁又能保证她爹娘托付的人就一定可信!

  倘若是与碎叶城的江家夫妇一般,那她二哥又何其无辜?

  “饭来了。”

  宅子中并没有其他的下人,洗菜做饭一应的事情全都是窦南一个人来做的。柴火灶焖好了一锅的米饭,又在一旁煤炉灶上做好了小菜,用清洗干净的食盒装好饭菜,提到了正厅外面。

  正厅的门是虚掩着的,他说话间轻轻一推,便推开了门。

  仇墨岚和窦南一起将饭菜摆上了桌,同燕绾说:“你从早上到现在,也只吃了一块糖,这会儿应当是饿了,我们先用过饭,剩下的事情等用过饭再说,可好?”

  用饭哪里比得上她二哥重要呢!

  燕绾对桌上的吃食并不是很感兴趣。

  她本身并非是挑食之人,只不过因着心情不佳的缘故,时常会吃不下去东西而已。

  仇墨岚也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他用公筷给燕绾夹了菜,劝道:“该吃饭的时候,就该好好吃饭才对。别的什么东西都是虚的,你自己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你看看我,”他反手指了指自己,拿自己举例道:“自当年阿箬去世之后,我日日都在想着如何为她报仇雪恨,所以一日三餐,顿顿都不敢落下,平时也会格外注意身体。因为我知道,只有我的身体从始至终都是好好的,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去为阿箬报仇。”

  “倘若你三天两头的生病,随时都有性命之忧,那不管你想要做些什么事情,都是做不了的。”

  光顾着生病治病去了,哪里还有其他的空闲时间想正经事情呢!

  燕绾捏着手中的筷子沉默了许久。

  但不得不承认仇墨岚的话,确实是在理的。

  她捧着碗,哪怕现在还是没什么胃口,但也还是尽量的吃着东西。

  “你说的对,我应该好好吃饭的,”燕绾点了点头,“我得好好活着,至少在这些事情结束之前,我都要好好活着。”

  陡然升起的士气,让一旁的仇墨岚忍不住咂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左右人生在世,不管想做什么事情,身体好才是一切成功的前提,倘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注意的话,那就算你有千万种设想,也是无济于事的。”

  “我知道了的,”燕绾低头吃了两口饭菜,忽然想起仇墨岚话中多次出现的人,“仇叔叔刚才说要为阿箬报仇,她就是您的妻子吗?”

  “是,阿箬是她的乳名,我与她自幼便订下了婚约,从小是在一块儿长大的。阿箬因为早产的缘故,身体一直不大好,我就和她约好了,以后不要小孩,若是她想要个孩子,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或者将亲朋好友家的孩子认作义子义女……”

  仇墨岚说起往事,眼中的光分外柔和。

  可很快他眼中的光就暗淡了下来。

  “如果阿箬还活着,她知道我把程焕送到燕家,还让他代替了燕家二少爷的身份,肯定是会生我的气的。”仇墨岚摇了下头,仿佛是看到了阿箬对他生气的模样,“你和阿箬真的很像,都是这么的嫉恶如仇,只是这世上很多的事情,并非是简简单单的非黑即白。”

  本来燕绾是不想打断他的回忆,但听着这番话,心中忽然觉得不吐不快。

  “明明是你们想的太复杂吧!”她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认真的看着对面的人,“并不是说所有的事情都要做到尽善尽美,但很多事情,你们明明可以做到更好,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去做,等到事情变坏的时候,却在一边感叹世事无常,你们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就好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明明可以将重锦哥哥和我二哥养在一处,可你们为什么偏偏要将我二哥送走呢?”

  “请不要再顾左右而言其他,能直接告诉我,这是谁的主意么?”

  燕绾一鼓作气的将心中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从头到尾连个磕绊都没有。

  “绾绾,你这是小孩子才有的想法,大人要考虑的事情远不止事情表面那么简单,所以……”

  她朝仇墨岚比划了个暂停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我现在不想要听那些背后的原因,我只想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又是谁下的决定,所以仇叔叔你能说一下么?是你,还是我爹,又或者是其他哪个人出的主意,又是谁决定送走了我二哥。”

  她停顿了一下,又问了一句:“可以说么?”

  说实话,燕绾问话的态度已经足够的好。

  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怒目而视,平平淡淡的问着话,仿佛仍然是闲话家常的气氛。

  虽说他们谈到的这些事情,根本不能算是闲话家常。

  仇墨岚长长的叹了口气。

  眉眼之间隐隐有了几分退缩之意。

  他问:“绾绾你现在不应该去查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么?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这件事情呢?”

  “因为我认定的二哥只有重锦哥哥!”

  燕绾毫不迟疑的回着话。

  她说:“我不知道那位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是我们都亏欠了他的,等到我找到了他,肯定是要和他道歉的。”

  “你跟别人道歉的时候,肯定是要说亏欠的缘由,然后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不是吗?”燕绾看向仇墨岚,很认真的说:“我知道是燕家对不起二哥,我也对不起他,因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选择了重锦哥哥,而二哥一直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应该找到致使二哥沦落到如今地步的那个人才对。

  “我不能一知半解的出现在他面前,道歉的时候连理由都说不出来,那样不好的。”

  在仇墨岚回话之前,燕绾轻声说道:“我其实是希望我爹娘没有看错人的,他们托付的人是值得信任的人,而我的二哥也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哪怕他成为一个纨绔子弟也好,只要他自己觉得日子过得不错便好。”

  仇墨岚看着少女固执的模样,忽然很想抽口旱烟。

  他以前看着别人吞云吐雾,只觉得他们太没有志气,丁点儿的小事也能叫他们丧失斗气。

  现在才发现,事情的大小并不能简单的一概而论。

  他叹了口气,对燕绾说道:“其实你已经猜到了的,不是吗?”

  “虽说涉事官员的名单都递了上去,但皇上当时也才登基不久,朝堂上的官员变动也需要遵循一定的规则,不能一下子就将人全都给撤了的,名单上的一部分人被处决了,还有一部分位高权重的人,则是花了银两保住了性命和官位,但他们付出了代价,又怎么会不怨恨致使他们付出代价的人呢!”

  哪怕程家庄上下三百余口人,都已经命丧黄泉。

  可那些人依旧会觉得怨恨难消,不肯善罢甘休的。

  “窦南当时年纪还小,又要为程家庄的人收敛尸骨,所以也没能掩藏自己的行踪,就那样入了幕后黑手的眼。”

  仇墨岚说着那些陈年往事,面上的神情却没有多少的变化,依旧是愁容满面。

  他说:“等到我和窦南汇合之后,情况才有所好转,我与他一起故布疑阵,勉强转开了幕后黑手的视线,才有机会找上燕府。”

  “你知道你的父亲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能够与他交好,大概是是程兰生这辈子做过最好的决定。”

  程兰生就是程焕的父亲,也是燕老爷的生死之交。

  燕绾想到了燕老爷对待燕重锦的态度,又想到自己差点被许配出去的事情,不由得点了点头。

  说:“我爹对他的朋友,确实是好的没话说。”

  仇墨岚笑了下,看出了燕绾话中的不乐意。

  他接着往下说道。

  “未曾被处置的那些人,在皇上面前挂上了名号,约莫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能蹦跶的日子并不多了。可就是那样一群临死的人才会更加的疯狂,他们追着程家仅剩的一条血脉后,势必要让程家与他们陪葬。”

  燕绾在一旁静默不语,阳光透过半开的门落进来,却没能给屋内增加更多的暖意。

  她好像已经猜到二哥是被谁送出去的。

  但她没有打断仇墨岚的话,依旧安静的听着。

  “刚才应该喝口酒的。”

  仇墨岚喝掉了杯中最后一口茶水。

  他更习惯于酒后吐真言,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清醒的说着不愿提及的往事。

  “虽说程焕出生的更早一些,但他毕竟不是正常生产,又跟着我们东奔西跑,还能留住一条性命,没有死在半路上就已经是他命大,所以他那时看上去和你二哥相差并不大的,都是小小的一团,呼吸微弱的让人担心他是否能正常活下去。”

  仇墨岚的视线停留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轻声说:“绾绾,很多时候人们做下选择时,并非是没有考虑到后果,而是恰逢其会,在那种时候只能有那种选择,你明白吗?”

  “你是想说你们是有苦衷的吗?”

  燕绾望向对面不敢看着她的仇墨岚,说:“我可以知道那些,但你也应该明白一些事情。”

  “倘若一个人要怨恨的话,他是会怨恨已经发生的结果,和导致结果发生的那些人,至于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结果,他对这些原因是不感兴趣的。换句话说,任凭你有天大的理由,才会不得不委屈求全的做下这种抉择,对于他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他只需要认定是你们害他的,就足够了。”

  仇墨岚没有辩驳。

  他依旧按部就班的说着先前的事情。

  “燕家的二少爷是早产儿,他刚出生的时候,两只手上的手指甲都还没有长全,替你母亲接生的妇人说那样的孩子很难养活,所以你父亲才会想要将他充作程焕的替身。”

  燕绾脸上的冷意更浓。

  她看向仇墨岚的眼中都带着刺。

  “因为觉得养不活,所以干脆就不养,直接将人丢了出去吗?”

  她才知道,原来家中那个始终老好人模样的父亲,也有这般冷酷无情的一面。

  “世人不应该都是怜惜弱小的么?”她想象不出燕老爷做下那般决定时的模样,“爹爹他难道不应该因为二哥体弱,就更加怜惜他么?怎么会想着将他送人,让他落到那般危险的地步呢?”

  “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危险,”仇墨岚给燕绾倒了杯温茶,让她喝口茶冷静下,“你父亲交友广泛,他在外游历时,不止是认识了程兰生,还与京城的齐王殿下成了好友。”

  “你应当知道,齐王是皇上最信任的弟弟,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是可以代表皇上的。”

  送走燕家二少爷的人,明面上只是燕府的一个下人。

  实际上,他后面还跟着齐王的人。

  “那应当可以算是你父亲联合齐王布下的一个局,虽然是以燕家二少爷作引,但他也请齐王在燕家二少爷身边放了不少人,至少安危是不需要担心的。”仇墨岚叹了口气,对燕绾说:“你该对你父亲更多一点信任的。”

  “他确实能够为兄弟两肋插刀,但并不代表他就会为了兄弟而放弃你们这些孩子的。”

  燕绾抿着唇,试图忍耐,但终究还是没忍住。

  她回道:“如果不是你之前说出了那样误导人的话,我又怎么会误解他。”

  “更何况,我也不觉得他在我二哥身边放了人,就真的不算是放弃,当他将我二哥送出燕府的时候,就已经代表他放弃了我二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