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窗外的细雨无声的落下。

  梅雨季节的天气,阴沉沉的。

  昏暗的屋内,点燃了烛火,才得以片刻的光明。

  远处有人冒着雨走来,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肩膀,在他身后的海澜月撑着油纸伞,快步的追赶着他,然而雨天路滑,地面积水甚多,海澜月的步子才放快了些,紧接着就又慢了下来,两人始终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不一会儿就到了小屋前面。

  “你说,我这样空手前来,是不是不大好?”

  停在小屋门口,不敢再向前的人忽然开口道。

  他戴着薄如蝉翼的金属面具,身上的衣裳灰扑扑的,是丢到人群里丝毫引不起他人注意的那种不起眼。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某个人身上时,整个人的存在感就变得分外明显。

  海澜月习惯了这人的存在感时有时无,只挑着他的问题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我看你与其堵在门口这里,想着要不要回去拎些东西过来送给普度大师,倒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想要暗害燕绾,我想你应该不用我提醒你,燕绾与普度大师有怎样的渊源吧?”

  人与人的渊源,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普度大师皈依佛门之后,他与原本的血脉亲人就没了来往。

  直到锦官城的燕夫人找上门来,他才因为燕绾的缘故,一直停留在锦官城之中,十年都不曾离开。

  顾千重被普度大师救下之后,就时常想着要如何报答这份恩情,因而他一直在派人搜寻着普度大师的消息,就盼着什么时候能帮得上普度大师的忙。

  从前他还没能独当一面的时候,普度大师的身影出现在大江南北,在同一个地方最多也就待上一两个月,便要换到其他地方去,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直到十多年前,普度大师去了锦官城。

  然后就再没离开过。

  他当然知道普度大师对燕绾有多看重。

  正是因为知道,这会儿才会更加的举步不前。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逃避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屋里的茶水已经凉透,因着有人在碗筷上下药的缘故,谢忱对屋中其他的用具也多了几分防备,即便在普度大师的检查之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他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于是也没有继续用屋里的这些东西,而是去了张柳家中,暂且将他家中的东西借了过来。

  所以当茶水冷透后,谢忱便拎着茶壶,去了张柳的家中。

  等他提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回来时,一眼便看见了堵在门口的一男一女。

  男的站在屋檐下,手中空无一物。

  女的站在一旁,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似乎是在同那名男子说着些什么。

  其中女子的身份,谢忱是知道的。

  正是刚刚自告奋勇的去找顾千重的海澜月,而她前面那名男子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除了顾千重以外,还能有谁呢!

  “借过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海澜月与顾千重的中间穿了过去,期间小心的护着手中的那壶茶水,毕竟是等会儿还要喝的,在进门之前,他回头看了顾千重一眼,“你们不要在外面耽搁太长的时间,最好能快些解决眼前的事情。”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句话用在暗处下毒的那些人身上,也是相当准确的。

  倘若不将藏在暗处的毒蛇找出来,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窜出来咬人呢!

  顾千重跟着谢忱的身后,也进了屋。

  “我都等了好久,你怎么才来呀!”少女用软软糯糯的语气说着抱怨的话,言语之中很是熟络。

  顾千重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到燕绾的。

  走在他前面的谢忱,熟练的从袖袋中摸出一个油纸包,约莫只有一掌的大小。

  “我看张柳他们厨房里还有一些红薯,想着你早上也没吃多少东西,便请他们帮忙烤了个小红薯,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看着少女极其自然的接过谢忱手中的油纸包,打开后还往普度大师面前递了递,道:“烤红薯真的好香啊,大和尚你要不要也吃点,我可以分你一半呀!”

  顾千重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自作多情了。

  普度大师早上用的是正常的饭量,这会儿并不是很饿。

  即便是真的饿了。

  他也不大可能会和燕绾一个小姑娘抢吃的。

  他摇了摇头,让燕绾自己去一边吃东西。

  然后看向了顾千重。

  多年过去,当初那个守着自家爹娘的尸身,明明重伤在身,已经是摇摇欲坠的模样,却还是像个小狼崽子一样防备着周围的人,丝毫懈怠都不敢有的孩子,也长大了。瞧上去依旧是格外的沉默寡言,只不过瞧着这身板倒是比小时候壮实了许多。

  “我记得当初是顾家的人将你接了回去,按照他们的性子,怎么会让你到这种地方来?”

  普度大师早年也是京城中的世家子弟,对城中各个世家了解很深。

  比如说,顾千重所在的顾家。

  那是一个及其护短的家族。

  哪怕是族中旁支被人欺负了,只要做错事的不是顾家人,他们都会为自家人出头,哪怕对方是皇室中人,也没见他们退缩过。

  正是因为这般护短,所以普度大师才更加的奇怪。

  像顾千重这样才刚刚及冠不久的孩子,顾家最多只会让他们到偏远县城历练,哪里会让人到这样一个偏僻的,连一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的地方来呢!

  “是我自己要来这里的。”

  顾千重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着话。

  尽管已经在海澜月口中,听说普度大师还记得他的消息,但真到了普度大师面前,他还是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毕竟,普度大师游历五湖四海,救下的人不知凡几,他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燕绾是真的饿极了。

  捏着谢忱递过来的勺子,将烤红薯吃了大半,然后便听到了普度大师与顾千重的这段对话。

  她想着自己和谢忱在此处住的短短几日中,基本上可以说是要什么没什么,便对顾千重的选择更加好奇起来。

  “可是这里荒凉的很,差不多能说是什么也没有,你到这儿来做什么呢?”

  当然不能说是什么都没有的。

  普天之下,除了此处的某些人以外,顾千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能够从他们口中探听出当初锦州一事中的那些为被揪出来的幕后之人了。

  顾千重念及枉死锦州的爹娘,面上的神情也落寞了许多,然而有那张面具遮挡着,旁人也察觉不出这份细微的变化。

  “采石场那里有一群人,他们从前是在一个恶人手下做事,只不过他们因为做坏事被抓住了,指使他们做坏事的恶人却还继续藏着自己的身份,没有人知道那个恶人是谁。”顾千重隐去了那些错综复杂的情况,只用最简单的语句叙述着眼前的情况,他说:“那个恶人害死了我爹娘,我想要找他报仇,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而这世上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也只有采石场的那群人,所以我当然是要到这里来的。”

  又是一个亲人死于非命,想要替人报仇的人呐。

  燕绾没由来的想到了燕重锦。

  只不过燕重锦和顾千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个失去了全族的人,另一个失去了父母,似乎也没那么相似的。

  “啊,原来是这样……”燕绾从不曾想过自己失去父母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换做是她遇见了顾千重那样的情况,恐怕根本提不起复仇的想法,只怕一门心思都陷入了自怨自艾之中了。

  思及此,她看向顾千重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她见顾千重还站在一旁,连忙招呼他坐下,又问道:“那他们说出那个恶人的身份了吗?”

  其实这样的话,本不应该问出口的。

  倘若顾千重已经从那些人口中问出恶人的身份,那他早就去报仇雪恨去了,哪里还会继续留在这等鸟不拉屎的小破地方。

  谢忱踢了个凳子到顾千重身边,让他坐的远远的。

  他自己则是在燕绾身旁坐了下来。

  普度大师也瞧见了谢忱的这番小动作,却没有说些什么。

  长辈对此一言不发,哪怕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小小的不对劲,顾千重也按下了心头的疑虑,同样当做无事发生。

  一旁的海澜月倒是盯着谢忱看了好些眼。

  可是见到没有人对此发表意见,她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你们怎么都这样看着谢忱?”

  燕绾才放下手中的勺子,将吃剩下的红薯重新用油纸包好,打算等会儿拿出去扔掉,谁知一抬头就瞧见对面的人,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神。她起初还以为他们看的人是她,等她稍微琢磨了一下,就发现对方原来是在盯着谢忱看。

  果然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

  这才是真正的心无旁骛呢!

  “只是随便看看罢了,先前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听过谢少爷的名字,只是那些人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以至于再看见谢少爷的时候,我才发现流言果然是不能相信的。”海澜月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相当官方的回答。

  然而燕绾听了,却十分感兴趣。

  她也从谢忱口中听说过一些京城的流言。

  只是那些流言说的都是旁的人,他却还没有说过外人是如何评价他的。

  因此海澜月才说了个开头,她就忍不住追问下去了。

  “他们都是怎么说谢忱的呀!”燕绾对此表示十分的好奇,“京城谢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们是不是总故意在外面说谢忱的坏话,虽然明白他们说的大多是胡编乱造的话,但我还是很想听听他们都是怎么编排谢忱的……”

  “这……”

  海澜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她能说自己刚才讲的不过是客套话而已么!

  其实她对京城有哪些流言,知道的也并不多的。

  当真是随了她说的那前半句话,也仅仅只是听说过谢忱的名字罢了。

  “你也说了,那些都是编排人的话,没什么好听的。”谢忱拍了拍燕绾的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我们也不大可能再去京城,你听了他们胡乱编排的话,到时候要是生气,岂不是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话也不能说的那样绝对的。

  燕绾从前还觉得自己不会离开锦官城呢!

  可现在不也还是离开了。

  谁知道她将来有没有机会去京城!

  “可是,我就是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说你的呀……”

  燕绾按下了谢忱的手,回头对海澜月说:“你不要听他的,就听我的,和我说说京城的人都是怎么说他的。”

  她的力气并不大。

  虚虚按下来的那只手,也是轻而易举就能摆脱的。

  谢忱却是低下头,沉默着不再说话。

  “都不是什么好话,无非就是说他仗势欺人,小人得志罢了。”

  比起一无所知的海澜月,顾千重倒是知道一些东西。

  他见燕绾好奇的看过来,便接着往下说道:“都说齐王妃是谢忱母族的旁支,却因为与谢忱母亲长相酷似的原因,被云氏看中,还得以嫁进皇室。那些人编排谢忱的话,便是说他仗着齐王妃的权势,在家族之中欺压族人……”

  这样不切实际的话,竟然也会有人相信么?

  燕绾诧异的看向谢忱:“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还是在锦官城才见过齐王妃一面吧!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你们连见都没有见过,甚至你都没有登过齐王府的门,他们怎么就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有些往事,早已不为人知。

  就好像谢夫人在嫁给谢老爷之前,曾与齐王有过一段往事。

  差不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然而当谢夫人的嫁妆都已经准备好的时候,齐王却不知所踪,而且京城还传来齐王即将迎娶丞相之女的消息来,云家的人去了京城,也确实看到了张灯结彩的齐王府,还被齐王府的管家给打出了城。

  所以谢夫人才会匆匆嫁给了一直爱慕她的谢老爷。

  有人说,云家刻意送了一个与谢夫人长相酷似的人给齐王,本就是想要借着女子上位,而谢忱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