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说个笑话

  催婚这种事情,向来是家中长辈才会提起的。

  谢老爷和陈夫人都不曾对谢忱的婚事提过想法,反倒是司徒靖先说到了这个。

  又因着司徒靖是此间的主人,宴席上的大多数人都关注着他的动静。他说的话,自然也就只字不漏的被其他人听了去。

  燕家今天来的人,除了燕绾,还有燕重钧。

  他就坐在离谢忱不远的桌边,听到司徒靖的话后,很是不高兴的瞥了谢忱一眼。

  燕重钧与燕老爷是一般的想法。

  他也不怎么喜欢燕绾与谢忱走的太近。

  倒不是觉得谢忱此人晦气,而是他们燕家的事情本来就跟一堆乱麻似的,那谢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自家妹妹着想,他也觉得她和他不应该走的那么近的。

  只是小姑娘自小便固执,他的这些心思放在心底,却没办法说给燕绾听的。

  即便是说了,也无人会听。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就能给谢忱多少好脸色。

  尤其是当谢忱连累到燕绾的时候。

  谢忱正在想着要如何回答司徒靖的话,院门口突然窜进来一个人。

  披头散发,连衣服也是乱糟糟的小丫鬟慌里慌张的找上了燕重钧。

  玉棋抹了把眼泪:“大少爷,常……程夫人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姑娘都已经不去招惹她了,她还非得凑过来,气晕了我们姑娘不说,她还要打人……”

  什么样的解释都不用说了。

  谢忱顿时站起了身,同司徒靖说了声抱歉,便跟上了燕重钧。

  角落里坐着的程焕隔得有些远。

  没听清玉棋的话,只依稀听见谁晕了,还被打了。

  他见燕重钧和谢忱都出了院子,下意识的也跟了上去。

  女客那边出了事情,自然有齐王妃与丹阳郡主主事。

  司徒靖捏着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又招呼着剩下的宾客喝酒吃菜。

  至于刚才的那场问话,就算谢忱避开了这一次,在场的人这么多,他总要做出选择。

  另一边的燕绾其实真的没想再搭理常如意的。

  她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的打算,即便真的十分看不惯常如意,她也只是尽量避免同她对视说话,只当对方不存在了。

  奈何有些人就是看不懂别人的脸色。

  常如意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非要拉着燕绾说话。

  从一开始的天气到后来的桌上菜色问题,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燕绾不想和她说话,便一直没有开口,但常如意倒是乐此不疲的说个没完没了。

  直到燕绾不知不觉放下心中警惕,让常如意靠的越来越近。

  她才贴在燕绾的耳边轻声说:“燕绾,你知道的吧!”

  “程焕就是燕重锦。”

  “毕竟他已经表现的如此明显,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字是重焕,但是这个名字用他老家的方言来说,就是——重锦!”

  那一瞬间,燕绾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恶意都在朝着她涌来。

  她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去,恍惚间竟觉得常如意宛如妖魔。

  一贯的认知在崩塌,眼前的世界也在崩塌,当黑暗降临在她眼前时,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害怕,只是觉得早该如此。

  放任自己陷入黑暗之后,整个世界好像都清净了许多。

  宴席还没有开始,别庄的侍女都还没有上菜,只是端上了几碟瓜果点心和茶水,因为玉浓和玉棋这样的侍女也都是站在一边,离座位上的人还有一段距离。

  燕绾倒下的那一瞬间,她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喜乐立刻冲了上去,接住了燕绾。

  否则她肯定是要直接摔在地上,肯定会砸伤自己的。

  常如意皱着眉头让喜乐松手:“燕绾,你真是这么多年都没长进,遇到不想听的事情就装晕,你以为我会和他们一样傻乎乎的相信你,我才不会信你呢!”

  喜乐没听她的话,还是将燕绾护在怀中。

  果然不是自己的丫鬟,用着就不顺心。

  常如意暗想,等今日回去后,一定要让喜乐好看。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面前装晕的燕绾。

  她上前去扯着燕绾的衣领,想要将人从假晕中唤醒过来。

  这动作在回过神来的玉浓和玉棋眼中,可不就是想要对她们姑娘下黑手么!

  一时间谁也顾不上身份之别,两人冲上去就推开了常如意,将喜乐和她怀里的燕绾护在了身后。

  她们所在的位置本来就很靠近主位,丁点儿的动静都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更何况此处的动静实际上又格外的大呢!

  趁着齐王妃已经注意到这边,常如意不敢再对燕绾下手后,玉棋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连整理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忙忙的跑到男宾那边去找燕重钧去了。

  其实她本来是想要找谢忱的。

  但进了院子以后,她又看到了自家大少爷。

  远近亲疏,这种事情当然还是找自家人更合适的。

  而且就算她没有提到谢忱少爷的名字,最后谢忱也还是跟了上来的。

  齐王妃在知道常如意与燕绾闹出的动静后,就派人过来查看,在得知燕绾晕过去后,更是直接让人将燕绾送到客院中休息,并且为她请来了大夫。

  大夫还不曾到。

  燕重钧就在别庄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燕绾暂做休息的客院之中。

  少女躺在房中的床上,还未醒来。

  齐王妃坐在主座上,她的对面还坐着一个常如意。

  丹阳郡主并不在此处,应当是在女客那边主持大局。

  毕竟总不能为了燕绾与常如意的事情,就丢下其他前来参加宴席的人而不管不顾了。

  燕重钧向齐王妃问好之后,便问起了燕绾。

  “绾绾她现在如何?”

  “别庄的大夫还没来,她还在里面昏睡着,”齐王妃从常如意身上收回视线,淡淡的回着燕重钧的话。

  余光忽然瞥见了燕重钧身后的青年。

  昔日的小小孩童在时光流逝之下,也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青年,眉宇之间依稀能看出旧日的模样,只是那双眼里寻不到当初的亮光了。

  “燕大哥进去看看绾绾吧!”

  谢忱看着准备在外面等大夫的燕重钧,想了一下,还是劝道:“她身边的丫鬟都说不清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但绾绾都晕了过去,显然刚才发生的不是什么小事。”

  “如果绾绾醒来之后,能看到燕大哥你陪在她身边,应当也能好受一些。”

  有人陪着,与孤身一人的感觉终究是不同的。

  燕重钧一时没想太多。

  他看了谢忱一眼:“那我先去看着绾绾,等大夫来了,你再带着人过来吧!”

  都不用他再说些什么,齐王妃就已经摆手让他进屋去了。

  外间很快就只剩下齐王妃、常如意与谢忱三人。

  常如意掰着自己的手指,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仿佛里间晕着的燕绾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谢忱看了齐王妃一眼,很快就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是齐王妃来锦官城之后,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脸。

  同京城的匆匆一瞥相比,谢忱这次看到的人脸更为清晰。

  只是就跟他从前说过那样,他对谢夫人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最后看到的满面伤痕的模样。

  很多人都说齐王妃与当初的谢夫人模样酷似。

  可他看着眼前的人,却能够无动于衷。

  大概是因为她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吧!

  谢忱心中飞快的划过一道念头,不等他深思,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从齐王妃脸上挪开的视线,最后停下了常如意的身上。

  顿了一下,他问:“程夫人,你方才同绾绾说了些什么?”

  常如意弹了下自己的指甲,回头看向谢忱:“我能和她说些什么呢?”

  “当然是一些她与我都心知肚明的东西,谁知道她蒙骗世人良久,竟连自己也骗了过去呢!她天生就会哄骗他人,谢少爷也被她的无辜模样给骗到了吗?”

  什么叫做死对头呢?

  大概就是无时无刻都在用最坏的恶意揣测着对方吧!

  就好像常如意从来都不会认为燕绾有多无辜一样。

  谢忱皱着眉头。

  他知道常如意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但听着她这样模糊不清的表述,还是会觉得很心烦。

  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就不能直截了当些,非要弄一些隐喻,让人猜来猜去,不会觉得无聊么!

  里间的燕绾沉浸在黑色的梦魇之中。

  她在梦里又回到了少时的那场变故之中,以第三人的视角观看着那场变故。

  那天是她的生辰。

  可燕老爷临时被衙门的人叫走了,燕重钧出门游学还未归来,燕夫人更是因为怀有身孕而体力不济,终日昏昏欲睡,根本就没那个精力替她庆生。

  她原本是准备在家中准备一桌席面,就请燕重锦还有院子里的几个丫鬟,一起闹一闹的。

  是燕重锦说生辰宴就该热热闹闹,便带她出门泛舟湖上。

  冬日湖面的冷风比平时要更为猛烈一些。

  她才到湖边就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拽着燕重锦的衣袖,小声央求:“哥哥,湖上的风好大呀,你的风寒前两天才好,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明年开春后,我们再来游湖好不好呀?”

  燕重锦不曾说话。

  但对面船上的常如意却已经开口挑衅。

  少时的燕绾生性固执,却也最受不得别人挑衅。

  那边的常如意才开了个头,她便接着往下去了。

  然后她跟燕重锦一起,登上了常如意的那艘游船。

  梦里的小姑娘从上船开始,就没有哪一刻是高兴着的。

  她闷闷不乐的看着说好要为她庆生的兄长,一上船就去找他的朋友吟诗作画,根本就没想起他身后还带着一个小姑娘。

  偏偏还有个一直看不顺眼的常如意,非要黏在她身边,张口闭口都说她是没断奶的小娃娃。

  她曾躲开常如意,一个人站在船尾看着湖里的游鱼。

  会在冬日越出水面的游鱼,个头都比较大,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就很好吃。

  小小的孩子容易生气,也容易消气。

  只看了一小会儿的鱼而已,她就已经想不起刚才为何要生气了。

  穿着绣花鞋从船尾跑到船头时,甚至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彼时围在燕重锦身边的书生不知何处去了,只剩下少年一人眺望着湖面,看上去满是忧郁。

  哥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燕绾看着梦里的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姑娘找到了燕重锦身边的小厮,“哥哥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你帮我去买些云片糕来吧!”

  她记得燕重锦和她一样喜欢吃甜食,却又觉得男孩子不应该喜欢吃甜的,所以平时总是尽量克制着自己,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顺手从点心碟子里面拿几块糕点。

  云片糕是他最喜欢吃的糕点。

  平安离开了那艘船,喜乐留在府中没有跟出来。

  小姑娘在等平安回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又被常如意等人围在了一起。

  船边的栏杆很高,五六岁的小姑娘甚至没有栏杆高,宽大的缝隙中能够轻而易举的塞进一个小姑娘。

  她贴近栏杆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下,又踩着她握住船舷的那只手。

  痛觉让她松开手,直直的坠入湖底。

  船边的那些人在大喊大叫,惊慌失措的模样像极了一群鸡仔。

  唯独常如意不同。

  她双手拢在袖子里,嘴角微微上扬,笑看着在湖面沉沉浮浮的小姑娘,仿佛是在袖手旁观一场好戏。

  梦里的兄长跳下了湖,拼尽全力的游向水中的小姑娘。

  可梦外的燕绾却在看着那条船。

  拎着木桨的船夫不知何时从船舱走到了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湖面逐渐靠近的两个人。

  当燕重锦带着半晕半醒的小姑娘来到船边,船夫才跳下了湖,救起了濒临昏迷的小姑娘。

  他只救起了小姑娘。

  燕重锦在湖里看着小姑娘被带上了船,才缓缓的沉入湖底。

  从梦中醒来后,燕绾分不清刚才的那场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还是她被常如意的话影响后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如果燕重锦与程焕是一个人?

  不!

  他们绝对不能是一个人。

  燕绾看向守在床边的燕重钧,“大哥,我跟你说个笑话呀!”

  她嘴角上扬,弯着眼睛说:“刚刚常如意说程焕和重锦哥哥是同一个,你说好笑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