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重镜忽然眼前一亮。
他回想着燕绾的话,“大师说姐姐活不过十六岁,可过了年之后姐姐就十七岁了,所以是不是姐姐的身体其实已经好了呢?”
就好像燕老爷说的那样。
姐姐已经喝了近十年的苦汤药,闻到汤药的味道就忍不住皱眉,总不能说她喝下的药一点效果也没有吧!
只有对医术一知半解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燕绾没有揭穿小少年心中的侥幸,就让他那么认为好了。
世人的寿命终会走到尽头。
而且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更早来。
燕重镜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些的。
不过在那天到来之前,就让他多过几日安心日子吧!
燕绾自己也是在猝不及防间,才明白这个世间真理的。
像是为了安燕重镜的心,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语。
她轻声说:“我之前一直很喜欢那句话,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所以一向觉得不管是继续在世间存活下去,还是没有丝毫征兆的离开人世,两者之间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燕绾在燕重镜略显惊慌的眼神中笑了出来。
“姐姐,你别这样……”
我害怕……
果然人与人相处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掩藏自己。
燕重镜本以为自己瞒着燕绾的事情,就已经很是不可思议,谁都知道燕夫人明面上并不是很在乎他,然而他却时常替燕夫人做事,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可今天听了燕绾的这番话,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原来有些人能够做到心如止水,是因为她们本身就已经不在乎生死。
“哎呀,吓到你了呀!”
燕绾对着燕重镜眨了下眼睛,就像从前每次和他开玩笑时一样。
让燕重镜忍不住心神恍惚。
也许自家姐姐刚才说的那些满是负面情绪的话,都只是在和他开玩笑呢?
他看着燕绾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说:“姐姐,刚才都是在和开玩笑吧?”
犹豫不决的语气,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真是不好意思呀,没有和你开玩笑哦!”
难得在燕重镜面前暴露出自己恶劣的一面来,燕绾熟练的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转移了话题。
“不过那都是从前的想法了,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阿钊不用太过担心。”
燕绾看着燕重镜万分庆幸的模样,差点又要说出自己的心底话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小少年今天已经被她吓得够呛。
为了他的身体着想,还是不要再让他这样一惊一乍的了。
否则晚上回去后,他肯定是要做噩梦的。
然后半夜惊醒,哭哭啼啼的跑过来找她,那可就不好了。
毕竟这样的事情,燕重镜也不是没做过的。
小时候的他,总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然后就会跑到她这里来哭,看着格外可怜。
“也不知道谢忱回来后,都在做些什么呢?”
食指抵在下巴处,燕绾迅速的跳到了另外的话题上。
燕重镜顿了下,他们不是昨天回城的时候才分开的么?
怎么姐姐这会儿又念叨起他来?
总感觉他和谢忱比起来,谢忱才更像是燕绾的亲人。
“那我们今天就去谢家找他吗?”
他想着从前燕绾问出这种话后的反应,略带迟疑的问着。
燕绾摸了下自己的眼睛,然后摇头。
“等过几日再去找他,以我现在的模样,可不好出门。”
她是觉得自己眼睛红肿的模样不好看,才不愿意出门的。
但在燕重镜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姐姐是怕谢忱担心她,所以准备等眼睛的红肿消下去后才出门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燕重镜心中对谢忱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尽管在碎叶城的时候,他和谢忱的关系已经很不错,但那是在不涉及其他事情的情况下,如今回了锦官城,有些事情自然也是会随之改变的。
燕绾和燕重镜一起到谢府的时候,谢忱正在书房之中。
书桌上是历年来的账本,结结实实的堆在一起,燕绾站在门口往里看的时候,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谢忱的所在,还是谢忱站起身,从书桌后面出来了,她才瞧见人。
看着仿佛小书山一般的账本,燕绾满是不解。
“我还以为你在跟着先生后面钻研诗书经义,怎么突然看起账本来了?”
而且还是这么多的账本?
谢忱揉了下有些发疼的额角。
他从碎叶城回到家中,谢老爷就叫人搬来了好几箱子的账本,现在书桌上的那些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我爹他想要分家,便提前将我娘亲的嫁妆单子和历年来的账本都送了过来,让我自己去核对这些年的收支,再从府中库房将我娘亲的东西都搬出来。”
才说了个开头,燕绾就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分家?谢叔叔怎么会想要分家呢?”
虽然谢忱并非是谢老爷唯一的儿子,但他是原配所出,理当是继承家产的那一个。
难不成是谢老爷被陈太太笼络了过去,然后再看谢忱时,就格外不顺眼。
连祖宗章法都不愿意顾忌,就只想将人赶出去。
少女摸向了自己的手腕。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肯定是要站在谢忱这边的。
或许还要回去找燕老爷和燕夫人,来同谢老爷说话了。
谢忱面上不见忧色,反倒是很平常。
小时候,他曾因为谢老爷态度大变而不知所措,后来的那些年虽说是勉强让自己看淡,但心底实际还是惦记着的,等到了如今,窥探到几分旧时往事的真面目,他反倒是能理解谢老爷了。
“陈太太虽然是继室,但她毕竟是我名义上的母亲,”
谢忱说了个最直接的答案。
“待我及冠之后,她就算是再不管事,也得开始准备我的婚事,可我是不愿意让她插手的。我爹也知道这些,才准备在此之前先将我分出去,反正该我的东西不会少,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要。”
“那是继续留在谢家,还是出门独立,也没什么区别的。”
该生气的人是他才对。
偏偏现在哄人的也还是他。
燕重镜暗搓搓的观察着谢忱与燕绾之间的交流,咬着手指头,觉得复刻的难度实在是太大。
燕绾在谢忱面前向来是有话就说,但到了他面前,却总是顾忌着姐姐这重身份。
别的也就算了。
反正抱怨之类的话,她从来不会说。
大概是觉得他年纪太小,就算跟他说的再说,也都是无济于事,便什么也不准备说了。
谢忱忽然转身,从后面的书架上拿出了一个木匣子。
他问燕绾:“想吃什么糖,麦芽糖还是薄荷糖?”
燕重镜只是暗自神伤了那么一小会儿,再抬起头,就感觉自己跟不上燕绾和谢忱的节奏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话题能跳跃的如此之快。
“薄荷糖?”
燕绾好奇的朝木匣子看去,“我知道薄荷,但那不是一味药材么?它也能做成糖,我都没有吃过。”
说话间,谢忱已经将木匣子递给了燕绾。
燕重镜在一旁眼巴巴的瞅着,但是没有他的份。
谢忱说:“锦官城的点心铺子做的都是老式点心,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有多少创新,顶多是换了个模具,可味道还是从前那样。”
“这薄荷糖是从京城流行起来的,味道凉丝丝的,夏天吃很是不错。”
当初谢忱从京城回来前,特地去外面街上转了好几天,给燕绾准备的礼物都塞满了整整一辆马车,薄荷糖只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样。
然而路途遥远,意外频发。
他给燕绾准备的东西,一样也没能带回来。
以至于去甘露寺见她的时候,他只能临时从城中买了一份糖炒栗子。
谢忱知道燕绾心里的那点小矫情,给她准备的礼物大多是独一无二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没能带回来的礼物,连补办一份都是非常困难的。
既然东西一样都没能带回来,那也就没有提起的必要了。
不过像薄荷糖这样能再买的东西,当然是除外的。
他跟燕绾解释着:“我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本来是给你带了一份薄荷糖的,谁知道路上装糖的匣子受了潮,里面的东西也不能再吃了。”
“这份是我后来叫人再去京城买回来的,本来能更早一些时候给你的,但前段时间我们不是在碎叶城么,所以才晚了这么些时候……”
燕绾含着糖,口齿不清的说:“我知道啦!”
“没必要解释的那么细致呀,你记得给我带东西就已经很好了,难不成我还要因为这些意外而责怪你么?”
谢忱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
他余光瞥见旁边还眼巴巴的盯着燕绾的小少年,迟疑了一下,将书架上的那盒麦芽糖塞到他怀里了。
“要吃糖么?这里有。”
其实他和姐姐不一样的。
他并不热衷与这些甜甜腻腻的味道。
给他一根洒满孜然的羊肉串,或是撒了辣椒粉的烤鱼,都比麦芽糖要好。
燕重镜捧着盒子,正准备婉言拒绝。
然而一抬头,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谢忱话中的意思。
这是在让他不要跟姐姐抢糖吃么?
他刚才表现的就那么像是想要从姐姐手里抢糖吃?
燕重镜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谢忱如愿的看着燕重镜移开了视线,想到他打听到的那些事情,有些担心的问:“绾绾回来后,还好吗?”
燕家的那些人被封了口,很多事情连提都不敢提。
他却是能打听的一清二楚的。
并不知道谢忱打听到了什么东西,燕绾只以为他是知道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坏。”她把嘴里的薄荷糖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和我爹他们吵了一架,然后我吵赢了。”
少女笑了下,仿佛是在炫耀一般。
“我说话的时候,他们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然后第二天仇叔叔就从府中搬了出去,程焕也不敢留在我家,我当时特别厉害哦!”
她点了点旁边的燕重镜:“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阿钊,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哭得很厉害吗?
燕重镜不免想到她第二天双眼红肿的模样。
一时间面上的表情很是纠结。
想要附和燕绾的话,却又觉得谎话太假,他说不出口。
谢忱看的好笑。
他从木匣子里捡出一颗薄荷糖,塞到燕绾嘴里,“好了,不要总是欺负阿钊,他还小呢!”
有那么一瞬间,燕重镜是觉得自家姐姐好像和谢忱换了身份。
明明平常会这么恶劣的人,只有谢忱才对。
什么时候,姐姐也跟他一样恶劣了呢?
“他们是不该瞒着你的,你同他们吵上一架,让他们知道你的态度,也挺好。”
谢忱对整件事总结道。
谁知面前的一大一小同时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瞒着我?”
燕绾用舌头将嘴里的糖顶到一边,脸颊上鼓起小小的一块,她问:“他们瞒了我什么事情吗?”
燕重镜愣了下,想到自己猜测出来的事情。
小声说:“是说我爹刚在碎叶城过了年,就一言不发的回锦官城给程焕主持婚事吗?”
他想了下,“仇叔叔只说了程焕已经成了亲,没有明说我爹是为了他回来的,但这些事情就算他不说,我……和姐姐都能猜得到的。”
应该不会有更离谱的事情了吧!
燕重镜压下心中不详的预感,默默祈祷谢忱能停下,别再说话。
只可惜临时抱佛脚,总是没效果的。
谢忱说:“不只是如此,我听他们说,程焕娶的不是旁人,正是……”
“常如意!”
燕绾都不用他说完,就直接喊出了那个名字。
如果程焕娶的是其他人,谢忱根本不会在她面前多提半句,也只有与他成亲的人非比寻常,才会让谢忱额外注意。
燕绾面上的神色有些不大好。
不仅仅是为了程焕娶了常如意,还因为她回锦官城已经有好几日,却连丁点儿消息都没有听到。
如果不是谢忱告诉了她,那她还要被瞒上多久呢?
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很不甘心啊!
她看向燕重镜:“阿钊也没有听说这件事情吗?”
燕重镜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程焕,所以我院子里的人连提都不会提他,要不是那天仇叔叔在饭桌上说程焕已经成亲了,我连那个都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