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着江家,还有那位不知生死的表哥,燕绾一连几天的情绪都不是很好。
担心自己这般不愉快的心情,会影响到大哥养伤,让本应该好好休息的大哥又费心费力的担心她,燕绾这几日便没往燕重钧的院子去,不过她人虽然没有去,每日也还是会送些东西过去的。
只是先前天天都会过来的小姑娘,忽然连人影都瞧不见了,燕重钧还是担心的。
他知道自家妹妹的性子,都已经准备好每天接受妹妹的监督,在她将落未落的泪水中喝药,每天给她保证以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绝对不会逞一时意气,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了。
谁曾想小姑娘盯了他几日后,忽然就没了踪影。
日常过来的是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送来的补汤和点心,也还是小姑娘吩咐她们准备的,但小姑娘自己却是再没过来。
燕重钧头两天还觉得轻松了许多,想着燕绾许是被什么事情拌住了脚,能叫他轻松两日也是好的。
可一连五六天也没见到人,他心里就开始担心坏了。
绾绾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连来看他的时间都没有!
于是这天也待在房间里生闷气的燕绾,终于被拖着伤体赶过来的燕重钧给逮到了。
“这是怎么了?”
燕重钧进门后,就看到了满地的碎纸屑,小姑娘手上还拿着纸,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撕开纸张。
忽然听见兄长的声音,燕绾下意识的将手藏到了身后,然而她能藏得住自己的手,却藏不住室内的满地纸屑。
只好站起身的时候,偷偷用脚把旁边的纸屑踢成一堆,堆在一起后看上去就比散落满地要少一些的。
“大哥怎么进屋都不敲门的?”
看着‘恶人先告状’的小姑娘,燕重钧无奈的笑了笑:“我要是没有敲门,你身边的丫鬟又怎么会过来给我开门?”
“倒是绾绾,你这屋里又是怎么回事?”
燕绾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她从前有烦心事的时候,都会到佛像前跪着诵念经书,看着香炉里的烟气袅袅上升,念上两篇经文,烦心事也不能再叫她烦心了。
但这不是佛像、香炉,什么都没有带到碎叶城来。
虽说她也可以不要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只要一个垫子,一串佛珠,就可以静心念佛,可是她的腿有些疼。
许是这些年跪经跪的有些多,以至于寒冬腊月吹冷风,下小雨的时候,她的膝盖就开始疼了。仿佛是有冰块做成的针,顺着骨头的缝隙钻进去,一下又一下的扎在她的腿上,让她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都是疼的。
跪着念经,是不可能再做的。
除非她是真的不想要这双腿了。
可坐着念经,她又觉得没那个氛围,便只好换一种解压的方式。
她真的是第一次用撕书的方式,来让自己解压,结果恰好就被燕重钧给撞个正着。
燕绾默默地将手上那两张纸递了过去。
小声说:“我就是心里有些烦,想要发泄一下,不过我撕掉的这些都是平时练字写过的纸,没有撕书的……”
她大可不必如此紧张的。
就算真的是撕书泄愤,以燕重钧看重她的程度,十有八九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
果然,燕重钧接过那两张纸后,粗略的看了两眼,就随手放在了一旁,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脸上更多的还是对燕绾的担心。
“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来的那么多烦心事。”
燕重钧拍了拍燕绾的脑袋,“绾绾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给大哥听么?或许大哥能帮你解决,叫你不必再烦心呢!”
大哥的想法是好的。
然而有些事情,却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燕绾苦着脸:“大哥,你知道娘亲身边的江豆吗?”
昨天谢忱让燕重镜带回了一封信,信中说江豆的那个江家就是林府街尾的那一个,然而江家养子的下落仍是未明。
早些年的人牙子已经找到,但他经手的都是小厮侍女,年纪最小的也有七八岁,并没有一两岁的小孩。他在碎叶城的信誉向来很好,不管是到他手上,还是从他手上出去的人,都会造册记录着。
谢忱看过他的册子,也从别处打听过,确定他没有说假话的。
一番打听下来,倘若不是因为福伯信誓旦旦的说,江家曾有个养子,谢忱甚至都要怀疑江家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了。
“她惹你不高兴了吗?”
燕重钧脑海中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他面色淡淡的说:“回头让林嬷嬷把她送到别庄去,至于娘那里,我来跟她说。”
听见燕重钧丝毫迟疑都没有的回答,燕绾眯了下眼睛。
“大哥你知道她的身份,是吗?”
不是作为一个侍女的身份,而是背后的,与她那位至今还不知道姓名的表哥之间所牵连的身份。
燕重钧点了点头。
连燕绾都知道的事情,他没道理会毫不知情。
燕绾松了口气。
既然燕重钧是知道的,那很多事情就好说了。
她抬手挥退屋内的下人,坐到燕重钧的身边,小声将她们打听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所以我现在反倒是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和娘亲说了,娘亲把江家落水而亡的孩子当成了表哥,可实际上,那个进了江家,就再没了消息的江家养子才应该是表哥的。”
是告诉燕夫人真相,让她陷入痛苦失望?
还是任由她把江豆当成寄托,假装看不到真正受了委屈的人是谁呢!
燕绾是想要说的。
可她又担心燕夫人的身体,一时之间,就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
燕重钧闻言,面色为之一变。
“绾绾莫不是被骗了,江家只有江承安和江豆两个孩子,哪里来的其他养子?”
确实,燕夫人也曾说过她的那位表哥,小名叫做安安。
“可是福伯说他们家从前还有个叫做江承宁的养子,小小的,脖子上戴着一枚羊脂玉的平安扣,上面还刻着一个‘安’字。”
除了名字不对,其他的似乎都能对得上号。
燕重钧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起来,难不成江家夫妇真的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鱼目混珠?
而且听绾绾方才话中的意思,安安,不对,应该是江承宁或许还尚在人间?
确实得想办法追查一番了。
当初江承安去世的时候,恰好锦官城那边也不太平,无论是燕老爷夫妇,还是燕重钧自己,都没能抽出时间往碎叶城走上一趟,仅仅是从下人口中听到那则冰凉的讣告。等燕重钧后来赶到江家时,江承安早已入土下葬,他连那孩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自是无法从中辨别真假的。
“绾绾还是个孩子呢,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大人来做吧!”
燕重钧知道有些事情经不起查探,便想要将事情揽到自己的身上。
少女听闻此言,眼睛忽然一亮。
笑着拍了拍燕重钧的肩膀,“我觉得大哥你说的对极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娘亲那边又不好直说,干脆我们去告诉爹爹吧!让爹爹头疼去!”
仿佛是觉得自己想出了个绝佳的主意,燕绾拉着燕重钧的衣袖,就开始催促道:“大哥,我们去找爹爹去吧!”
燕重钧被拉出门时,不由得拍了下脑袋。
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被他忘记了,可一时之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燕老爷与燕夫人是住在一块儿的,不过白天的时候,他通常都是在前院待着,或许是在书房,又或许是在其他地方,总之进了前院,问过下人十有八九便能找到他的。
因着不常出院子的缘故,燕绾对府上的路况不大熟悉,中途还显些走偏,跑到别处去了。
幸好有燕重钧跟着她一起,在她走偏的时候,把她给领了回来。
燕绾第一个找的地方就是前院书房。
只是书房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不由得捏着自己的下巴,想着燕老爷兴许是外出与人饮酒去了,那她要不要找府上的管家来,问清燕老爷的去向呢?
还是说她等到明日再说江家的事情?
从燕绾知道江家一事开始算,到现在也过去有七八日。
这期间她因为觉得烦心,便一直待在自己院子里,连元宵节都错过了,可不想继续再错过下去了。
否则还不知道要在碎叶城待上多久呢!
她去年离开锦官城之前,听说大和尚在山里捡了一只大猫的幼崽,因着大雪封山,不忍幼崽活活冻死,便将幼崽养在了甘露寺之内。等再过些时候,天气暖和起来,大和尚恐怕是要将幼崽放生了,她得赶在那之前回去,好摸摸大猫幼崽才行。
结果她不仅在书房没有见到燕老爷,在前院也没有找到一个能问话的下人。
“果然是临时买来的下人,就是这么不靠谱,当初该叫田管家一起跟着过来的,让田管家教教他们规矩,肯定比现在好多了。”
燕绾感叹了两句后,便吩咐玉浓出去找个能回话的人来。
总不能让她自己出去满府的找人吧。
玉浓出门后,燕绾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燕重钧,疑惑的问他:“大哥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我怎么感觉到了前院以后,你就一直没说话了。”
燕重钧是无话可说的。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牵着燕绾的手走出了书房。
说:“绾绾,江家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了,没必要非得找爹爹的。还是说绾绾不相信哥哥的能力呢?”
“我当然是相信大哥的。”
嘴上说着相信的话,实际上却是很认真的摇着头。
燕绾抿了下唇,不大高兴的说:“可是大哥现在的伤都还没有好呢!每天都还得按照一日三餐的量来喝药,所以大哥你还是好好养伤,反正爹爹如今在休假,也不需要去府衙,他肯定是有时间去查江家的事情的。”
一个身体健全,一个走路都还气喘吁吁,该找哪一个,已经很明显的不需要额外选择了呀!
妹妹的关心让燕重钧很是受用。
可等他回过神来后,眼中的苦涩之意愈发深沉。
玉浓带来了前院的管事。
那管事看上去胆子好像特别小,一进了院子就在瑟瑟发抖,好像面对的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似的。
燕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偏头看了看燕重钧,她觉得不管是她,还是燕重钧,应该都长着一张平易近人的脸来着,就连身上的衣着打扮也是很普通的模样,既没有沾血,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装饰,所以那个管事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
“老爷现在不在府上,早在五天之前,他就已经带着人回了锦官城,还让人从城中买了大量婚事用得上的东西。”
不等燕绾将话给问全乎了,管事就已经跪倒在地,噼里啪啦的说了一连串的话。
燕绾有那么一瞬间是被他给说蒙了。
等她在心里把管事的话重复了两三遍后,不由得抬头看向燕重钧:“大哥刚才劝我,是因为你早就知道爹爹回锦官城去了吗?”
燕重钧一看燕绾的面色不大对,连忙好言相劝道:“绾绾你听我说……”
“你刚才差点吓死我了!”燕绾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爹爹也和你一样,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身受重伤呢!”
“原来他只是提前回了锦官城。”
又不是涉及生死的大事,燕绾不明白为什么燕老爷和燕重钧都要瞒着她,要不是她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把江家的事情说给燕老爷听,否则恐怕等到燕老爷又从锦官城过来,她都还不知道燕老爷离开的事情呢!
既然燕老爷不在,那江家的事情还得她们自己来查了。
燕绾瞥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管事,皱着眉头让人下去。
“真是奇怪,我又不是那种喜欢责罚下人的人,怎么他还就跪下了。”
小声嘟囔了两句,燕绾回想起管事刚才说的话,“先前爹爹的那位好友还说他要去参加一场婚宴,还想要带我一起去,不过我觉得非亲非故的,平白跑去参加别人的婚宴,挺奇怪的,就拒绝了他。”
“爹爹从这边带了婚事能用得上的东西回去,难不成也是要去参加谁的婚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