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在弹奏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她是在弹奏她自己的《小星星变奏曲》。
这首曲子在女孩的手下再也不是一群单调的音符,而是真正地变成了情感的结晶。从女孩的音乐中,可以了解到女孩的心境,想象到女孩此刻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男孩能够从女孩弹奏的曲子里听到女孩对童年的回忆,对那已逝去的美好时光的向往,以及对去世的母亲的深深思念。
男孩听女孩讲过有关她的母亲的故事,关于女孩的母亲的那次意外,他也感同身受。所以现在女孩的演奏中所表达出的情感,男孩全都能够体会。
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情感,有欢乐的回忆,也有深深的痛苦与悲伤。
这些,男孩全都能够体会,也全都能够理解。
不知不觉间,男孩居然已经忘记了莫扎特在当初写作这首曲子的时候在想些什么。现在他的心中,只有女孩心中所想,以及女孩对它的诠释。
仅仅从这一点看去,男孩便能够知道,自己与女孩还相去甚远。
他永远也超越不了自己的老师。
女孩的演奏在一连串激烈的音符中结束,最猛烈的情感在最后一刻完全地爆发了出来。男孩和女孩二人的脸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布满了泪水。
男孩趁女孩转过头来之前连忙伸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水,然后为女孩由衷地鼓掌。
“我弹得……”女孩强忍着心里如喷薄的岩浆般爆发的情感,用她现在能够使用的最冷静的语气说道,“怎么样?”
男孩赞叹道:“我已经忘记了莫扎特在这首曲子里倾注了什么样的情感了。现在我的心中,都是你传达给我的情感。”
女孩回过头来,又惊又喜地问道:“真的么?”
“当然,”男孩笑道,“我想如果你能够有机会去维也纳演出的话,一定会震惊所有人的。你将会成为最伟大的钢琴师之一,与莫扎特、肖邦、李斯特这些人齐名。”
“你又来哄我了,”女孩说,“我怎么可能与那些大师们齐名呢?我能够赶得上他们的十分之一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不,我认为你和他们足以并驾齐驱。”男孩说着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相信我,你能够成为当代最伟大的钢琴师的。等我,我一定会给你争取到一次演出的机会。现在的你只是缺少一次机会而已。”
女孩看着男孩,点头道:“嗯,我等着你。”
男孩离开了,女孩独自一人生活在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时时刻刻地关注着男孩的消息。
男孩在欧洲的巡演很成功,欧洲评论界对男孩交口称赞,女孩心中非常替男孩高兴。
可是,当男孩去往欧洲两年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忽然传到了女孩的耳中——
男孩要和维也纳当地的一位贵族家的小姐结婚了,以后就定居在欧洲,不会回国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刻,女孩是不相信的。可是反复确认之后,她却不得不相信。
她心中梦幻的泡沫,破裂了。
男孩不会回来了,她倒不是多在意去维也纳演出的机会,她真正在意的,是再也见不到男孩这件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女孩的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音乐了,而是男孩。
得知男孩不会回来了之后,女孩本来满布着希望的心顿时万念俱灰。
那段时间,她有足足一个月没有碰过一次钢琴。
后来,父亲接受了故交家的提亲,让女孩与故交家的公子订婚了。
女孩没有反对,她的心已经死了,无论是故交家的公子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不是男孩,对她来说便没有任何区别。
她的心里只有一件事——男孩不会回来了。
iv
维也纳的街头,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低着头向前走着。
他的身后,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老人一边跟着他,一边说道:
“lee,你向我推荐的人,真的比你还厉害么?”
男人点了点头,说:“没错,你应该知道,普洛斯特先生,我没有理由骗你。”
被称作“普洛斯特先生”的老人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知道,那么我这几天就去安排,以‘钢琴家amadeuslee’的老师的名义举办一场音乐会,地点就在金色大厅,怎么样?”
“万分感谢。”lee摘下了礼帽,朝着老人行了一礼,“您将是整个维也纳我最大的恩人。”
“不,我并不是为了我的朋友lee而做的这件事,而是为了钢琴家amadeuslee。所以,你不必感谢我。”老人说道。
lee闻言微微一笑,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装饰十分精美的小盒子——他将小盒子递给老人,说道:“普洛斯特先生,如果chen小姐是一个人来的话,你就把这个盒子交给她。如果不是,那么演出结束之后,你就把这封信给她,这个盒子你就交还给我吧。”
老人接过了lee递给他的盒子,点了点头。
“普洛斯特先生,接下来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你了。”
v
“小姐,小姐!”
安惊喜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女孩疑惑地转过身打开了房门,安一下子冲了进来,险些撞在女孩的怀里。
“发生什么了,安?为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女孩问道。
“小姐,您绝对想象不到,我要带给你一个什么样的好消息!”
“好消息?”女孩闻言一怔,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好消息”了,“是什么好消息?”
“是有关维也纳的好消息!”安喘着气说道。
“维也纳?”女孩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怔,许多已经被她埋藏在心底的记忆重新涌了上来。
“对,没错,是维也纳!”安气喘吁吁地说道,“维也纳邀请您去那里演出,他们为您准备了一场音乐会,有很多社会上的名流都会去。地点可是在金色大厅哦!世界音乐最顶级的殿堂!”
女孩震惊地看着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安,你、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小姐,您被维也纳邀请去金色大厅举办您的个人音乐会!”安又重复了一遍。
女孩被这个惊天的好消息砸中,过了好久好久还没有回过神来。
“这、这是真的么?”女孩还是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啊,小姐!”安说道,“啊呀,小姐,时间不多了。我们最晚明天就要出发,我要赶紧去给您收拾东西了!”
说完安便急匆匆地跑了,留女孩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这一切……是真的么?这、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直到坐上开往维也纳的飞机,女孩也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女孩的身边,坐着她的父亲、安还有她的新婚丈夫。这是她和她的丈夫结婚的第三个月。
女孩当然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去,没有妻子去演出却把新婚丈夫一个人丢在家里的说法。即便女孩想这么做,女孩的父亲也不可能同意。
飞机越过重重山脉、跨过辽阔的地中海,降落在了维也纳机场。
直到下了飞机,看到雄伟壮阔的维也纳市区,看到那标志着维也纳这座城市的历史与骄傲的维也纳歌剧院,女孩才能够确定,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现实,并不是梦。
“我真的……来到了维也纳……作为一个被邀请者……”
女孩的目光不停地在维也纳的市区内逡巡着。
“就像……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
女孩的母亲也曾经受邀去往维也纳,只不过在半路上因为飞机失事而不幸身亡,而现在,母亲没有能够来到这座音乐之都的遗憾,被身为女儿的她弥补了。
不过,女孩的父亲看上去却十分讨厌这座城市。
这也难怪,毕竟母亲是受了维也纳的邀请才登上了那架让她一去不复返的飞机。可以说,维也纳是间接“杀”死女孩母亲的凶手。
女孩明白父亲的执着,她劝父亲道:“爸爸,现在母亲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了,我们无论做什么,她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可是我相信,母亲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的。所以,我想要完成她的理想,完成她未竟的事业。她的遗憾,就由我来弥补;她生前未能做完的事情,就由我来替她完成。我想这样,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不是么?”
女孩的父亲听了女孩的一番话,眼睛深深地凝视着远方,默然不发一语。良久,他缓缓地转过身,就这样大步离开了。
女孩明白,父亲这是对她的行为的一种默许,这一次,她成功地说服了自己的父亲。
对于女孩来说,这可是了不起的一次胜利。
再过两天,她就要登上金色大厅的舞台了。女孩眺望着不远处的维也纳金色大厅外围的墙壁,心中感慨万千。
“母亲,你的愿望,我马上就要替你达成了……”
金碧辉煌的维也纳金色大厅,聚集了成百上千的观众,人群熙熙攘攘,都在期待着今天的演出。
他们从未听过这个来自中国的钢琴师的名字——杨欣,听上去很陌生的名字——不过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听说这个杨欣的名震欧洲的大钢琴师amadeuslee的老师。
他们从未听过amadeuslee的老师的名字,不过也许这位钢琴师是隐藏在芸芸众生之中的大师。众人怀着好奇与期待等待着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钢琴师的演出,他们希望她能够给他们惊喜。
还有一个小时,演出就要开始了。观众们都在屏息期待着,而此刻的后台,女孩坐在轮椅上,双手在半空中虚弹着琴键,心中既兴奋又紧张。
马上、马上就要上场了。这是她的第一次演出,在此之前,她根本没有任何的演出经验。她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不是为了名气,也不是为了利益,只是为了母亲,为了完成母亲的夙愿。
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女孩这样对自己说道。
“mrs.yang,请您来试一下琴。”
负责场务的工作人员过来叫道。
正在出神中的女孩闻言身子一直,连忙点头道:“好、好的!”
女孩跟随工作人员来到了后台,从后台偷偷瞥向下面的观众席,女孩不由得被金色大厅恢弘的气场惊摄住了。
不愧是世界第一的音乐殿堂,这样的气势恢宏,令人叹为观止。
“mrs.yang?”
一旁的工作人员在催促道。
女孩连忙收回了目光,轻声道歉:“sorry,sir.”
工作人员不介意地笑了笑,然后对女孩说道:“这架钢琴是amadeuslee为您制定的,他说这架钢琴很适合您,请您试一下。”
“嗯。”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将手轻轻地放在了琴键上。
“当”,女孩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中央八度的“do”上面。
美妙的音色,绝佳的触感,以及那……合适的力度。
女孩弹琴与一般人不同,她因为身体的原因,她的手指并不像一般人那样有力,所以一般钢琴的力度她并不是能很好地把控。
可是,这一架钢琴的力度,刚刚好符合女孩手指的力度。
“先生,您刚刚说,这架钢琴是谁为我制定的?”
“是amadeuslee先生,mrs.yang。”
“amadeuslee……”女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知道,这是男孩的英文名字。
lee,是男孩的姓,而amadeus——则是女孩和她的母亲最喜欢的作曲家ozert的中间名。
男孩从没提过他取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全世界只有两个人懂。除了男孩自己之外,另一个人,便是女孩。
“amadeuslee先生现在在哪儿?”
女孩问道。
其实让她激动的,并不仅仅是来到维也纳演出这一件事。因为男孩也在维也纳,虽然听说男孩已经结婚了,不过女孩心想,能见到他一面也是好的。女孩的心中没有任何责怪男孩的意思。虽然男孩背弃了他们的誓约,不准备回国了。但是至少男孩完成了其中的一半——他确实为她举办了一场她个人的演奏会。仅仅这一点,已经让女孩对男孩很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