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的黑暗过去,天就亮了。
东方开始渗出一点曙色,大半个墨蓝天空里却还悬着将隐的星月。
江岸上,肃杀的秋叶染上了血,却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微凉的晨风再也吹不动,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儿。而树早已经不是树的样子,它们已经被炮火摧残得面目全非,一棵一棵破败着,不知道它们要绵延到何处。
血腥味充斥着、刺激着来人的口鼻,令人胃里翻腾,直欲作呕。
陆离看着地上层层叠叠的尸体,裹白腰布的有,裹黑腰布的也有;穿铁甲的有,穿银甲的也有;肠穿肚烂的有,四肢残缺的也有……触目所及皆是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还有杂在其中的脂白色。
“呕——”有几名女生实在是受不住了,弯腰一吐,把今早的吃的早饭连同胆汁吐了个干净。
扎格开口说话,却有着些许颤抖的沙哑:“这……也太惨了,都快比上炼气者打斗了,这死了有上万人了吧?真是难以置信。”
陆离费力地吞咽了几下,把已经涌上喉咙的恶心咽下去,开口竟低哑地不成语:“初秋最是容易滋养出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快些处理了吧,免得滋生瘟疫。”
于是在场的人忍着悲痛与不适,御气把遍野的尸体聚拢到一处,再有火属性的炼气者燃烧掉。
陆离看向混浊的江水,幽幽浮着血色,他问队长戈逸:“大队长,我们要把水里面的尸体捞出来吗?”
大队长摇摇头:“现在不行了,卓玛江的水流快,尸体都不知道飘到下游何处去了,就、就让他们作为鱼虾的……唉!”
陆离喉头又开始发紧,压迫感袭来,赶紧运气平复,才把恶心呕吐给忍下去。
他所在的二十六大队与二十七大队得到指令,前来此处处理堆积如山的尸体,处理完毕后,立即前往疆州。而林子里也有炼气者在处理,不过不是他们护军师,是坤灵国的随军师。
恰巧此时有百来个坤灵国炼气者降落在江岸。
陆离瞧去:他们也是穿的院服,是五种颜色的对襟直裾绸衣,与他们所穿的院服唯一差别不过是没有滚海棠花边。
双方互相打量了一下,陆离这边的炼气者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紧地攥起来,有的人甚至周身漫起护体气流,敌方的炼气者则挑衅地看向他们。
“他娘的你瞪什么瞪!再瞪老子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给死去的将士们作祭奠!”一名跟陆离差不多年纪大的炼气者破口大骂。
一时之间在场的炼气者的五色护体气流狂猛地涌起,原本死气沉沉的江岸立即五彩缤纷起来,所有人跟着破口大骂,敌方炼气者却依旧是冷眼看着,只待他们出手。
大队长戈逸立马喝住了他们:“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卫长把你们派来这儿不是来泄恨的,别忘了监察团还在看着我们!”
开头的那名炼气者愤怒地喊道:“队长,管他什么狗屁监察团,现在又没有普通人在场,就算打一架监察团也不能说什么!”
大队长立即御气把他扔进了泛着幽幽血色的卓玛江,“扑通”一声响后,他沉着脸喊道:“谁想动手就先过我这关。”
于是所有的炼气者忍着怒火收起了护体气流,双目充血地望着坤灵国的炼气者离开,走进林子里去。
陆离也收起了护体气流,他知道如果没有监察团存在的话,恐怕这里早已经打起来了,至少得废掉大半个江岸。
突然感到身子暖烘烘起来,却看见眼前的暗红变得鲜亮起来,像是新鲜的血液一般,鼻子口涌进一股恶臭的腥味。陆离抬头望向东方,明晃晃的太阳从云翳里钻了出来,今早他还以为会有雨下,没想到阴暗了个把时辰,太阳就出来了。
两千炼气者收拾了两个时辰才堪堪把江岸的尸体给聚集烧灭,随后点齐人数往疆州赶去。
这场战事还没有结束,坤灵国打完了,方与国却依旧进行得如火如荼。
在设在疆州的停留据点吃中饭的时候,陆离知道了另外两路大军的去向,他们因为预料不及的变化,被迫突围到了言州,不过据说损失惨重,人数折损差不多过半。
有人总结了一下此次一共从坤灵国突围回来的人数——一路大军遭受的封锁线最为严密,最初的十五万多的士兵从中阜州突围,直到渡过了卓玛江,到达疆州时仅剩下五六万左右。而二三路大军,将近三十万的士兵从中阜州到言州只剩下二十万不到。三路大军一共只剩二十余万,不可谓不叫人心里冒寒。
而从立秋开始一直到随着护军师到达坤灵国的士兵,大致有二百多万士兵被派往了坤灵国,二百多万到二十余万,这数字令人触目惊心。而且战事到现在还在进行,全部转移到了方与国,大军伤亡的同时,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遭殃。
这真是一场灾难,一场人为的灾难,是他的国家首先挑起的灾难。怨言复仇之流只会显得更加讽刺罢了。
因为疆州没有被炮火波及,所以疆州也还算安宁。即便如此,百姓们的脸上时不时地会有忧色浮现,他们都明白现在的局势不容乐观,还有坤灵国大军在方与国境内觊觎着他们的国土,破坏着他们的安宁。他们都知晓如若国破,家又焉在。
低空的云锦上,陆离盘坐着,看向下方的疆州城门:
突围出来的一路大军正慢慢走进疆州城门,只见他们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浑身透着丧气,身上的盔甲早已经破烂不堪,每个人身上都或轻或深伤有几处。显然渡江一战,死去的战友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回到了国土依旧没能让他们振奋精神。有百姓来围观,有好奇,有担心,有探索。
年老的人双眼含泪地看着他们,嘴巴哆嗦着,不知道想讲些什么。妇人们掩着嘴,眼睛在急迫地寻找着什么,脚边的孩子瑟缩着抱着她们,脸上的表情既有害怕又有着好奇。
王飞来到陆离边上,说道:“得了鹿儿,别像个娘们一样垂头丧气,晦气得很。还不如跟胖爷我去下面的城池逛逛,松范松范呢。”
陆离侧头看他,见他依旧是一副轻松的样子,解释道:“我没有垂头丧气,就是在想些事情。”
王飞长长地“哟”了一声,问他想什么。
陆离晦涩开口:“下面的百姓堆里,我没有看到青年人和中年人,都是些老弱妇孺,是不是他们都参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