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笑了:“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真的是什么可以拯救世界的承灵人罢?我陆离何德何能?”姜怀德道:“是不是,到时会见分晓,我们还要些余时间。”
“‘到时’要到到什么时候?”
“这要看你父亲给你安排的路是怎么走的了?”
“我知道他把我扔到小村落里自有他的深意,可我至今仍然没有觉察出他给我选择了哪一条路?我天生愚笨,舅舅可不可以指点一下?”
姜怀德闻此,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须臾后,他又开口道:“陆离外甥,你知道么,我曾经也如你现今一般迷茫过。我是我父皇这个掌权人选定的接权人,在一个也是这样春光大好的明媚日子里,我敬畏的父皇坐在我的对面,告诉我要立我为太子,我将会是方舆国下一任国君。我的忐忑和惊喜还没有消失,他又告诉我这片大地它的来源,它的成长,它的危机,它又会怎样终结,还有前人们所做的牺牲和选择,还有那些在我心中神一样的祖宗们做了什么违背伦理的事。我初知道时,疼苦纠结一点也不比你少,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父皇他给我御法演示了一遍大地最后的黄昏。”
“演示是如何?”陆离问道。
姜怀德的神色微微变了,一双儒雅的眼里出现了丝丝恐惧,他开口道:“到那时,整片大地黑蓝一片,日月无迹,天地失色,乾坤错乱。地灵之气,神灵之气,人灵之气全部消耗殆尽,两条江河彻底失控,淹没州城。噬灵鲨在任何有水的地方出现,噬灵刺在空中密密麻麻地飞射着,黄沙蛇遍布大地每一个角落。有的地方烈火滔天,有的地方寒冰冻结,有的地方洪水咆哮,有的地方火山爆发,有的地方尘沙肆虐,而大地的四周是漫着茫茫雾气的翻腾海水,冰冷幽暗,仿佛里面藏着最令人绝望的死神,擎着死亡之叉,等着给予大地最后一刻的灭亡。最悚惧的是没有人,整片大地一个人灵都没有了,因为他们都被吞噬了,被自己的邪欲吞噬了,被大地这个哺育他们的母亲吞噬了,被外来的邪恶给吞噬了。他们都变成了黄沙蛇的养料,都变成了失灵者,消耗着这最后的地灵之气。整片大地处于静悄悄的恐怖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沉没在海水之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于宇宙中,仿佛从未生存过。而我们这生寄居在大地上的生灵,一丝来过的痕迹都没有。我们来自于寂静,又沉默地归于寂静。”
陆离听着姜怀德缓缓而来的话语,即使有一定的预想,心中还是错乱如麻。
“可最后都没有人灵了,为什么还要把那么多百姓屠杀掉?这是那时的我问父亲的原话。父皇的眼里出现了苍凉的悲哀,似是远古传承下来的凉意,丝丝浸透我的心。他说,如果不这样做,吞噬掉大地母亲的就是我们人灵了,就是她辛苦哺育出来的孩子们吃了她啊。因为人灵已经成了附在她身上的毒虫,蚕食着她身上的地灵之气,不仅没能治好她,反而随着人口的增长日夜消磨她的生气,提前送与她毁灭,我们只能择优而选,在护住大地母亲的同时,保证人灵能够延续下去。仅此而已。所以才有了那么多限制人灵数目的政策和忤悖人伦的黑暗手段出来。”
“于是,我便接受了这一切,开始接受自己将是下一代的掌权人,虽然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代,但我还是接受了,并且做了这许多事。旻风之变我有参与,去岁席卷两国的战争,我是主要的策划人。我的手上不知道有着多少条百姓的性命,多少山川在我手里不复存在,但我还是做了,不然,这大地早就已经由于人口的增长而消失。我不后悔。”姜怀德最后的眼神跟他的语气一样坚定。
陆离问道:“方舆国的接权人是你,那么坤灵国的接权人是温琬琰?”
姜怀德却笑了:“不,你都没有说对。方舆国本来的接权人是我姐姐,你的母亲,她不仅是海棠花神的承灵人,而且天赋悟性极高,二十岁便已经到了五阶修为。但是她、她不忍心,也不选择这一条残忍无情的道路,她选择了化为无妄之墙,守护这一片大地,守住无辜的百姓们。而坤灵国的接权人本来该是温琬琰,但他提前觉察了这一切,去了一趟海州,之后再无踪迹,他的姐姐温灵玉便受命做了接权人。”
陆离却没想到温琬琰竟是这样选择,难不成自己之前还错怪他了?不禁心下一阵芜杂,又想到姜绎心一向单纯的性子,怎可接受得住这一切,到时二人又该是怎样选择?
雅阁里再次寂静。
陆离最后道:“未来怎么样我不管,我也不参与你们这一等子的所谓拯救,我现在只问你,那两道圣旨在何处?”
姜怀德回道:“在北望关。你去罢。”
陆离说声告辞后,率先离开了酒楼。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没有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虽然他心里知道现在该立即去北望关取两道圣旨,赶回失灵区,那里有不明真相的数千万人在等着自己,可是脚步却是不听使唤。
想着想着就回到了陆府门前,他惘然抬头看,心里却是苍白——他的爷爷之所以会痴呆,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一切,接受不住才这样。自己守护了一辈子的山河百姓,最后却是自己亲手送他们上死亡之路,说来不无讽刺。
陆离眼睛放空着,突然见到有一个人倚在石狮子边。回神一看,原来是王飞,正在那儿打瞌睡。
陆离才想起自己叫他一齐来办事,最后却是扔下他一个人,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上前拍了拍王飞:“大飞哥,大飞哥,醒醒。”
王飞瞌睡被无端打扰,眼睛尚未全睁,就已经开始开骂。看清是陆离后,骂咧道:“我说你个鹿儿,一齐来办事,你怎的没有喊我一声,让我自己一个人在树上晃秋千呐?”
陆离好笑道:“我以为你困,又见没什么需要人手的地方,我就自己一个人跟着姜怀德走了。”
王飞道:“算了,事成了没有?看你这愁眉苦脸的,不会是没有成吧?”
陆离神色黯淡道:“进去再说。”
王飞没有再说什么,跟着陆离一齐进了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