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用得着告诉么?”陆离收了笑,“大抵是觉得被自己的亲人联合追杀这个真相太过于残忍,所以可怜我,才选择不告知。”
姜槐却是微微仰头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在前,我没什么好辩解的。”
陆离又道:“我今早踩到了我父亲乱扔在顺天府街头巷角的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六个字——“大道废,仁义生”,我起初想不明白,有些迷糊,现在有一些明白了。”
姜槐的眸色变了:“你是说我们如今所作之事,所坚持的真理是虚的?”
“您自己最清楚不过,您自己都说过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好坏,不也正是这个意思么?况且好与坏本来就是相对照的,哪有什么绝对。”
姜槐轻声笑了:“你的父亲不愧是个善于看长远的人,虽然人已不在这大地上,但是给你的启悟,给你的话早就已经暗中安排好。我以前还纳闷他刻那么多石头,只是为了排解自己,没想到是这个用处。”
陆离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该是怎么样的人始终是怎么样的人,他没有这兴趣和耐心去改变别人,说了声告辞,拿着两道圣旨,乘上鹏鸟,前往械业所接人。
姜槐也并没有作挽留。
在械业所忐忑等待的魏徕看到两道圣旨,忍不住的激动,面色涨红,两眼泪光闪闪。他连夜召集械业所的人员,械业所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王飞跟陆离说了一声,回了一趟家。
陆离一个人坐在械业所大厅边,看着械业所人员热情高涨地跑来跑去,看着他们脸上的各色表情,看着他们大喊大叫。
有的人因为不能去,跟魏徕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就要哭了出来。还有的人因为能够前往失灵区,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狂热的状态,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陆离已经亲口告诉他们,现在的失灵区,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但是械业所的成员们还是义无反顾,豪情万分地告诉他,他们不怕,他们只怕自己连为百姓牺牲的机会都没有。
有的人甚至已经写好了遗书,要是回不来了,就差人交给自己的家人,好歹有一个交代。
陆离心里不无感动,对于那些所谓的掌权人做的选择更是嗤之以鼻,弃之如履。
大约是鸡鸣时分,天色尚且昏沉,但是巨大的鹏鸟已经停在械业所门前的空地上,等着人们踏上去,飞向那危险万分的失灵区,告诉那里的人们,他们并没有被放弃,外面的人来救他们了,希望还在呢。
大堆大堆的械件被装进了捆灵袋里,还有一些灵草之类的,也被陆离找到了部分。而即将前往失灵区的勇士们却只是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仅有几件薄衣。
陆离看到有几个人俯身在地上抓了一撮土,放进小小的瓷瓶里,藏进最贴近胸口的地方,然后神色坚毅地带着它们一起离开。
崔尚天站在陆离边上抹眼泪,哭道:“他们平日里是多么地不苟言笑,怎么这下子令我十分热泪盈眶,真是感动死我了,这告别故乡,前往危险区域救援同胞的戏真的太感人了。”
陆离看着他背上的包袱,郑重承诺道:“你们放心,我定会护你们周全,一丝不伤地把你们送回到械业所。”
崔尚天的眼泪流得更加厉害了。
从家里赶来的王飞见到,又忍不住笑讽他几句:“尚天你这又是幻想的哪一出戏,至于哭成这样?放心,王大爷一向怜香惜玉,你这么柔弱易感,我定会保护你,不哭哦。”
崔尚天继续泪流满面:“王飞,你果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侠士果然都是有个性的。”
王飞嘴角扯了扯,对陆离道:“他竟然听不出来我的反讽?”
陆离忍不住笑道:“好了,该上鹏鸟,回失灵区了。”
林一帆也已经收拾好,给陆离报数:“除了必须留守在械业所的人外,这一次一共有一百一十九个人前往失灵区,该带的械件也带了不少,应该没有什么缺失的。”
陆离道:“没事,不够,还可以再回来拿。对了,魏徕院长也要去?”
林一帆回道:“去啊,我们怎么劝他,他都不听,八十好几了,他老人家啊,一辈子就对机械感兴趣,这怕是我第二次看见他对什么事情这么坚持,这么狂热了。”
“他老人家也是想着尽一份对同胞的心。”陆离道。
说罢,一百一十九个械业所人员加上陆离七人,一共一百二十六人一齐踏上了鹏鸟,浩浩荡荡,踌躇满志地前往幽浮失色的失灵区。
飞出皇都时,陆离忽的感受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他皱了皱眉,跟王飞说道:“大飞哥,皇都里出现了一位熟人,我想去看看。”
王飞也不问是谁,只应声。
陆离便叫一名六阶气师相随,又跟魏徕和林一帆说了一下,约定好在隔离罩壁外汇合的具体地点和限定时间后,三人便独自乘坐灵禽飞回去。
为避免打草惊蛇,陆离三人在城门前降落,凭着气息在回形街里疾步而去,那气息似乎都没有移动。
即将碰面时,陆离示意王飞和气师隐入暗中,形成一个包围圈,悄悄围近,谨防人跑了。
陆离敛好气息,稳着心跳,一步一步靠近。
却在看到人的第一眼时,吃惊地愣了一下,他怀疑自己可能是感受错气息了。
只见肮脏的街角里,有几个衣衫破落的乞丐围着一个人吐口水骂脏话,污言秽语的,十分难听,不时还踢打那人几下。
“看,公子哥被我们这些乞丐打啊!”
“你看他那丧家样,呸!”
“似乎还是个炼气者喔!没想到竟沦落到跟我们这些下九流的乞丐抢地盆!”
“哈哈哈哈!踢他都不敢反抗,真是怂包一个!”
而那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并没有被耳边的污言秽语惹恼,像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坐在地上,举着手里的酒坛,仰着头,大口大口地灌酒,旧日一尘不染的白衣已经变黄发皱,被酒水浸湿,十分地狼狈。一贯温润俊逸的脸上满是污垢,隐隐还有几道血痕。
陆离想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定是自己感应错了,正待回身,喊上另外二人一齐离开。
一道熟悉却沙哑的嗓音止住了他的脚步。
“陆离,不打声招呼便离开了么?”
陆离僵硬地止住了脚步。
乞丐叫喊道:“嘿,谁认识你这么个落魄衰人!别乱喊人家公子,跌了人家的身份。”
“咔嚓”一声,陆离四周骤起冷意,冰块碎裂的声音过后,几名乞丐立即摔倒在地,屁滚尿流地痛苦求饶。
那个人只轻声道:“滚。”
几个乞丐便连滚带爬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