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正是初一。
集镇上虽然隔几步就有人家举着白幡在门口，表示家中有丧期未过，但也不妨碍节庆气氛。
城门一开，一辆破的看不出徽记的马车缓缓进城。
驾车的是两个年轻道童，一看就是赶路赶了一夜，全身疲惫。
透过已经破了无数条口子的车棚，隐约看见一个身着白色貂皮长绒的人，很是可笑的倨傲。
车后的辕柱像是被什么啃掉了一块，整个车松松垮垮，全靠灵驹听从命令，才勉强能拖着车走。要是旁的野驹子，狠狠摆两下头，就能挣脱束缚跑个无影无踪了。
“小师叔祖，咱们不是去驻营救援么？到贺兰城来干嘛？”小道童忍不住问道。
长者清了清喉咙，很是不耐烦：“你们俩都什么样了，去驻营能干嘛？来贺兰城当然是养精蓄锐啦。我们吃饱睡好，然后再赶路！懂不懂……”
两个道童如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自然是说什么听什么，不一会儿就在小师叔祖的指挥下，把车停在了一个“秘制猪蹄”的招牌下面。
虽然疲惫，可两个人智商还在，栓好了马二人同时疑惑地看了看这不能歇脚的肉食店，很是有点无语。
一大清早来吃猪蹄子？
说好的养精蓄锐、吃饱睡好呢？
许是看出二人的疑惑，这位师叔祖咽了咽口水，好悬没让它留下来，色厉内荏的说道：“你们两个小儿懂什么！既然本座接了长老的任务，自然是提前把驻营附近的地形、情况都打听清楚，这才带着你们出门的。”
她揩了揩嘴角，继续说道：“兽乱频发这十里八乡早就没什么人烟了，就京都贺兰城还算安全。你们俩休要啰嗦，赶紧随本座进去暖和暖和！吃顿饱的！”
二人对贺兰国也不了解，只得揖礼随着小师叔祖进去了。
客店里刚开门不久，毕竟大清早吃这么油荤的人不多，店家见他们三人都穿着不俗，尤其为首的身上那件大氅也价值千金，慌忙迎上前去。
“赶紧收拾座儿，伺候几位！”
一个小二应声迎了出来，领着三人到店里唯一一处有屏风隔着的所谓雅间去了。
“三位里面请，天儿冷，先来一壶热茶吧。”
长者闻着满屋子的香气，狠狠地吸了一口。
“热茶太素净了，烫上一壶酒吧！”
小二眉开眼笑的应着出去了。
两个道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犹豫：“小师叔祖……咱们是出来办事的，一大早就喝酒……这……这……”
道童求救似的看看同伴，希望他给提个好点的委婉一点的词。
后者接收到信号，补上一句：“这是不是违反门规啊！”
第一个道童瞬间脸变了，早知道还不如自己组织语言呢！
果然，原本心情大好的小师叔祖脸色瞬间青了，气哼哼的坐下，威压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很是瘆人。
二人不敢多说，欠着身在她两边坐下。
此刻，门口又进来两个人。
店老板笑的嘴都歪了，大年初一好兆头啊，刚开门就客满门。
可待他走进了，却又有几分犹豫。
进来的这两个人，穿着也很是考究，一个戎装笔挺，一看就是贺兰国少将军的官衔，另一个虽是常服，却也考究精致，应该是哪个府上的闲散王爷。
可这两个人鼻青脸肿，都是一副谁也不想搭理谁的嘴脸，却又偏偏同时迈步进来，还坐在同一张桌子跟前。
本着少打听少挨揍的心态，老板收起笑脸和八卦的心，把小二推到前头去了。
“二位爷，天寒地冻，先来壶热茶暖暖吧！”小二说着，尽量不去注视两人脸上有伤的位置，却看来看去找不到一块肤色正常的地方，反倒给人一种他在打量别人的感觉。
少将军一摆手道：“不要茶，本将军难得出来一次，上一壶酒吧。”
旁边的老者听了这话很是不悦，低声道：“孤……我这个孤家寡人，可没准你今天放假！喝什么酒！”
少将军只是淡淡一笑：“我想我姐姐不会怪我大年初一小酌几杯的，你就别操心了！小二，上酒！”
后面这四个字，少将军显然是运了气在里面，震的柜台里的瓷器都嗡嗡作响。
退居二线的老板闻言赶紧出来赔笑脸：“小孩儿不懂事，大过年的二位别动肝火。上酒，赶紧上酒！”
屏风里的人听了，很是不服气，怎么这店家谁声音大就先伺候谁么？
两个道童喝着茶就看见自己手中的杯子迅速附上一层寒霜，二人心叫不好准备阻拦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师叔祖重重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我要酒！还有猪蹄子！七个猪蹄！！赶紧上！”
刚进门的二人正是打了一宿的贺兰明与姜树，这么多年，两个人守着石像内心的煎熬都是相当的。
尤其阖家欢乐的日子里，更是难熬些。
听见屏风后女子的声音，两人都是心头一颤，目光相撞。
但紧接着，屏风里又传出两个声音。
“别别别，小师叔祖，您别激动啊。”
“咱们还有差事要办，您可别在贺兰国被抓了，我们俩咋办啊。”
“你给我闭嘴！”
“小师叔祖，我们俩一个人只能吃一个猪蹄，您少要点吧。”
“对对对，我俩一人一个就行。”
屏风里鼓鼓的风声歇了，那女子又喊道：“再加两个猪蹄！要九个，赶紧的！”
两个道童显然是惊呆了：“小师叔祖啊，您要这么多猪蹄……”
“垫垫肚子啊，不行么？”
鼓鼓的风声又有要掀起来的意思，二人慌忙应声：“行，行行行……”
贺兰明与姜树同时摇头笑了笑，樊襄尸身已毁，石像还在圣武殿立着，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还成了什么“小师叔祖”。
只是一个相似的声音，竟让一个大国之君，一个少将军心旌摇曳至此。
当真是可笑。
也当真是可叹。
姜树捏着酒杯，痴痴然说了一句：“老大最喜欢猪蹄子了，以前经常缠着六皇子给她买。”
贺兰明闻言就一皱眉：“你怎么不来找我，我给她一车！”
二人互相看了看，顿时都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