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过他们可能会还不起这件事吗?”
七十万对于普通人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是对于像彭南方这种背景不详,出身富足的大户人家少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郑亦樾几乎可以肯定,彭南方给出去这笔钱,根本没想过要收回来。
“当然,我也了解了点病人的家庭状况,偿还确实有困难,但也不至于一点都还不起。你看。”彭南方递给郑亦樾的手机屏幕上,正写着一篇关于棚户区改造拆迁的通知。
“这是d市某局的官网上的通告,拆迁谈判工作已经正在进行中,刚刚那户人家就住在这儿,面积不小,保守估计赔偿金额在百来万,所以还债的事不用担心。”
这倒是奇了,郑亦樾还以为彭南方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物呢,居然借出去之前已经考虑好了能不能收回来的问题。
“是刚才那男人告诉你的?”
“他只告诉了我他的姓名和家庭住址,留了个手机号。”
“那如果他家只是普通农村务农的,家里并没有赶上拆迁,这钱你收不回来,你还会借吗?”
“事儿还碰到,我怎么会知道,等以后遇到了再说吧。”
“人都说付出不求回报,你这给出去的钱还想着收回来,目的不纯啊。”
“付出不求回报?郑大姐,您老人家也三十多岁的年纪了,不能这么幼稚吧?”彭南方抽回手机:“我的钱,我乐意给,乐意要,都是我的自由,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告诉我得高尚,有钱就得做慈善,就不能为富不仁。”
彭南方突然沉下脸:“真是笑话,我自己的钱,为什么还不能自己做主?比我穷我就得救济?这个世界最是公平,我家里有钱,那是我祖辈努力奋斗出来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合理合法。”
“救济人是你们红十字会才应该做的。他家里困难,女儿没钱医就得病死,为什么你们这正主儿的慈善机构不帮他?”
“我只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你没能力,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如果你有能力,别人帮你你就得想着回报,这才是做人的根本。所以以后等他们家的房真的拆迁了,我肯定会上门讨债,他还不还,就到时候再说吧。”
郑亦樾有些发愣。
刚刚她问的问题其实有些尖锐,不代表她的观点,却是很多人不愿意说出来的想法。
做好事就应该是不留名,不求回报的,我穷我有理,你就应该救我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道德绑架。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欠谁的,别人做好事可以不求回报,但人家有要求回报的权利;不求你回报,是人家品格高;接受别人的帮助,应心怀感激,有能力的,应该偿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做人的根本。
至少彭南方三观很正。
那天的正事办完,郑亦樾特意背着彭南方向杨主任打听这一家人的情况。
病人是个小姑娘,今年刚七岁,长得漂亮可爱,乖巧得不得了。
每次做治疗做检查时,都不哭不闹,疼极了,也仅仅是死死抓住床单,咬着嘴唇。那么长那么粗的针,从脊柱穿进去,是成年人都受不了的疼痛,她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滴下,止不住浑身发抖,仍然一声不吭。
整个血液病房就没有一个医生护士不心疼她的,有的护士都忍不住背后偷偷抹眼泪,劝她实在疼得厉害了,可以哭出来。
小姑娘身体很虚弱,多数时候都昏昏欲睡,但只要清醒时,她特别爱笑。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很招人喜欢。
很多护士都说,一般得白血病的孩子,都是特别聪明特别乖巧的,更让人心疼。
小姑娘家一家五口人,她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姐姐比她大八岁,正是配型成功的,十五岁的年纪,还长得跟个豆芽菜似的,明显有点营养不良。
郑亦樾从来都不懂,为什么有些家长明明自己家里穷得要死,还非得生这么多孩子。
是,生育是个人自由,想生几个孩子别人的确管不着,但如果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孩子自己也过得跟个乞丐一样,本心里肯定也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
尤其是现在,阶层固化是趋势,贫困的代际传递作用下,一个个贫穷的父母,生了一个又一个贫穷的二代。
一旦生病,要么认命等死,要么放下自尊,跪到马路上举着救救孩子的牌子,等待好心人的帮助,寻求微末的希望,至于什么什么筹,对不起,能转发、扩散到足够多的人筹足钱的,大抵也真不缺治疗费。
保守估计,小姑娘的治疗费用在七十万左右,这还是亲缘移植相对便宜的价格,就算有医保,除去报销的钱,剩下也得有很大一部分自费。
如果不是今天碰上了彭南方,小姑娘就得回家等死,因为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亲戚朋友一听白血病,知道是个无底洞,象征性给了点钱就躲得无影无踪。
钱也有了,配型也成功了,一家人兴高采烈地等待着二女儿重获新生,可他们都忘了,大女儿,健康骨髓的提供者,也不过才是个15岁的孩子。
就在小姑娘开始注射灭杀自己体内白细胞数量的药物、为移植做准备工作后,大女儿不见了。
起初没人注意到她的失踪,家长的关注重点都在生病的二女儿身上,等到第二天,医生让大女儿开始做准备,每天静脉注射动员剂,将造血干细胞释放到外周血中,以便采集。
这才发现,到哪都找不到这个沉默的大女儿。
夫妻俩急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依然没找到人,最后不得已报了警。
警方的办事效率很高,丢的孩子被送了回来,大女儿躲进了同学家,被带回来时又哭又闹,十分不情愿。
问她为什么非得在妹妹有救的节骨眼上找事,闹失踪闹得人尽皆知,换来的是大女儿用最恶毒的眼神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