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盲眼姑娘

  “叔爷爷~~”小猫叫似的一声唤人,瘦瘦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抬起头。

  从郑亦樾的角度,看不到她的正脸,却能听到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动静,看到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和随之而来的愤怒。

  当然,愤怒是冲着陈翠的。

  小姑娘面庞姣好,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按理来说,十来岁的年纪,正该朝气蓬勃,这姑娘却一脸菜色,明显营养不良。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漂亮的脸蛋上,左边本该水汪汪的大眼睛无神瞪着。

  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居然瞎了一只眼睛了!

  “国庆,这是怎么回事?”肖永宁正对着小姑娘,软软的一声叔爷爷勾起他不少伤心事,只要想想唯一的儿子在病床上躺着,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他这辈子,大抵都没福气真正当爷爷,心里就止不住抽痛。

  再对上这只无神的死鱼眼,他登时便沉下脸,狠狠盯着郑国庆。

  小姑娘郑月娇是郑国庆与肖玉儿的女儿,肖玉儿是肖永宁的堂侄女,关系不远不近。肖玉儿活着的时候,也曾经带郑月娇来肖永宁家拜年,虽然在肖玉儿死后,两家断了来往已经有三年之久,但也不妨碍肖永宁记得,眼前这个女孩,曾经有双极漂亮的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

  肖家亲戚里见过郑月娇小时模样的人不少,大多都还记得,一时间眼刀齐飞,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的话,郑国庆和陈翠这对夫妇能立刻横尸当场。

  郑国庆有些讪讪,他一向懦弱惯了,以前听肖玉儿的,现在听陈翠的,面对众人的怒火,很没出息躲到陈翠身后,将问题甩给媳妇儿去面对。

  陈翠气得要死,她怎么就嫁了个这么窝囊的男人。

  但今天死拉活拽要把郑月娇带来,试图接住天上掉下来的的馅饼的是她自己,所以面对众人的诘问,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孩子......这不是意外嘛,咱们家穷,不像您几位,拿个十来万块不当回事儿,出了事也没能带孩子上正经医院好好看看,一来二去的,这才给孩子耽误了。”

  陈翠的话倒也不是假的,郑月娇的眼睛会瞎,其实与她的关系不大,她虽然不算好后妈,经常对郑月娇非打即骂,但也没恶毒到对不到十岁的孩子下毒手的地步。

  郑国庆家是做化工产品零售的,这间小店还是肖玉儿活着的时候折腾出来的,她大概万万没想到,留给丈夫女儿立身立命的根本,会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郑月娇被疏忽是肯定的。

  几个月前的一天,店里进了一批新货,有客人定的强碱溶液,浓度还不低。

  郑国庆和陈翠忙进忙出,谁也没看到郑月娇什么时候拿着装溶液的瓶子玩上了,一不小心摔碎,飞溅起的溶液好巧不巧进了她的左眼,登时孩子惨叫不断。

  急救得还算及时,大量清水冲洗之后,郑国庆抱着孩子上了医院,检查结果却很不乐观:强碱溶液烧伤了左眼眼角膜,除非做移植,不然恢复的可能性根本没有。

  且不说器官难匹配,就算能救治,陈翠一听医生说移植费用,头摇的就跟拨浪鼓似的。

  用她的话说,郑月娇一个丫头片子,又不是两只眼睛都瞎了,有一只能用就行了呗,反正早早晚晚都得嫁出门去,他们何必把钱都花在一个赔钱货身上,要知道他们可还有个亲生儿子呢,十大几万扔出去,以后他们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

  郑国庆本身是个软的,没什么主见,陈翠一说不愿意拿钱,他到底是亲爹,心疼闺女,反驳过几次,都被陈翠无情镇压,之后再不敢有什么意见,郑月娇的病就彻底被耽误下来了。

  看对面的这些肖家的老人还想摆出家长的姿态来教训她,陈翠本就是个嘴皮子利索,不吃亏不低头的主儿,看在钱的面子上,可以忍肖永宁,至于其他的阿猫阿狗,哼哼!

  他们会聚到医院来,有哪个是真心盼着病床上躺着的废话好起来的?都是冲着肖家的财产,就别分什么高低贵贱了,既想当婊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她陈翠打从心底里瞧不起。

  “可怜我们娇儿,因为没钱治瞎了眼睛,在座的都是她的亲人,哪位叔伯婶娘行行好,捐给我们点钱,我们一定带着娇儿去治病!”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说几句漂亮话谁都会,但要说真金白银掏给个八竿子才能扒拉着的所谓亲戚,鬼才会愿意。

  因此众人选择沉默,生怕再多说一句,就引火烧身了。

  肖永宁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这些人为什么来,他多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只不过儿子命在旦夕,他实在没心情更没精力与他们周旋。

  他早就想好了,儿子如果没了,以后他就只负责给爹妈养老送终,对岳家尽心,跟妻子白头到老,真等伸腿那一天,身后财产,全部捐给国家就行了,看哪个亲戚顺眼,帮一把没问题,但是升米恩,斗米仇,他才不会傻到养个仇人出来,临老再给自己添堵。

  因此明知道郑月娇可怜,肖永宁也没有说什么,令陈翠失望不已。

  还以为可以用这死丫头的遭遇搏同情呢,有钱人的心肠果然都是黑的,明明自己富得流油,还绝了后了,还一毛不拔,是想带钱进棺材不成?

  当然了,陈翠就是在心里腹诽几句,借她八个胆子,也不敢在肖永宁面前透露半个字,不然这么三观不正的言论,还不得被众人唾沫星子淹死。虽然大家也许都是这么想的,可想一想与说出来,是两个概念。

  郑亦樾挤到肖永宁身边,即使知道现在不是个告辞的好时机,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最后劝肖永宁考虑考虑,之后礼貌告辞。

  临离开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少年,才短短不到一个月,小小少年已经脱了形,躺着一动不动,只有被单下微弱的起伏和连接的仪器发生的规律声响,能证明他还活着。

  但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