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月呆立在偌大的斗兽场上。
那些或坐或跑、或站立或倒地的冰雕静静地保持着他们最后一刻的姿态。
仿佛在诘问他:你怎么没事?
他双手颤抖,哈着气试图去融化身边一个卫兵手上的冰。他的双手已经冻的麻木,而冰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他用失去知觉的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所有已知的驭火术轮番上阵,却都败得一塌糊涂。
嵩月踉踉跄跄地走出斗兽场,脑中一片空白。伴随着耳鸣,一路无意识地走到了黄金塔前。
黄金塔第一层的墙被撞出来一个大洞,牢固的大门徒劳而执拗地紧闭着,里面的各种珍贵物品散落一地。
他抱起脚下的一副东盐鹿角,从破损的墙洞走进塔中。
那个原本属于它的位置已经坍塌,嵩月为它谋了一个好位置,放在了在生霖珠的上方。
他捡起一本奥法秘籍荆字诀,从旋转而上的楼梯走到二层放回它该在的位置。
接着向三楼走去。
三楼是梦册存放的位置,他要去看看那些王城外平民们的梦册有没有损坏。
空无一物。
整个三层只有空荡荡的木架子,一本册子也没有。
他惊慌地跑到四层。
四层是存放圣城史的地方。
还好,圣城史还在。嵩月翻开金色的书页,紧接着吃惊滴发现最后的记载竟然实在一百年前。
近百年的圣城史竟然没有再编修过!
他翻遍了整个架子,发现真的缺少这拜年来的内容。
他突然想到,既然是族长负责编修圣城史,很有可能是拿到族长的居所去看了。亦或是编修完了没有及时拿过来。
于是他跌跌撞撞地跑下楼,闯进了族长的居所。
整个房子已经空无一人。他翻找了书房、客厅和卧室,终于在衣柜的后面发现了一个密室。
密室里一只沸腾的大锅里煮着浓稠的汤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个册子,还有制作蜜丸的工具。墙角的一只竹筐里是密密麻麻的梦雀蛋壳。
他翻开一本册子,上面写:三房岩俊梦雀蛋三颗,二房岩明梦雀蛋一颗,二房岩瑞不听族长命令不予发放……
他脑子翁的一声,终于意识到曾经听到的一个传言:王城里的人没有梦。
王城的墙被撞毁了。
被撕裂、扭曲的金箔弯出了几个弯支楞在半空。碎裂的城砖散落一地。太阳升起的一刻,圣城里的平民们才敢把家里的门小心翼翼地退开,从门缝里张望许久之后才敢探出半个身子来。
他们渐渐聚集到街上,沿着巨兽踩出的痕迹,第一次看到了王城的样子。
他们走到了斗兽场中,看到了这座冰雪地狱。他们哭嚎着找寻他们的族长,却发现冰雕的脸都长得很像。
其实像不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见过。
平民们抹着眼泪在王城里探索,族长居所前响起了脚步声。
密室里的嵩月被发现了。
黄金塔里响起惊叫和哭泣,嵩月被围在了水池边。
“说,你是哪儿来的奸细?”
“你为什么蛊惑族长?”
“你把我们的梦弄到哪儿去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那些被关起来的人是你从哪里捉来的?”
“你为什么要害死族长和长老们?”
“你不是祭司,你是巫师!”
“你这个恶魔!”
“从小族长就不该收留你,他对你那么好,长老们对你这么器重,你是怎么报答他们的?”
谩骂和指责鞭子一样抽得他血肉模糊,有那么一刻他真希望自己耳边的轰鸣再大一点就好了。
忽然有人说:“为什么他戴着面具?”
马上有人附和:“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众人七手八脚地围上来按住他:“把他的面具摘下来!让我们看看他有什么可藏的!”
嵩月扭动身体,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但是没人在乎。
面具掉在地上,众人惊呼一声向后退散开。
他们窃窃私语:“怎么……”
“这怎么回事?”
“族长怎么会收留这样的人啊?”
“这样还让他做祭司?”
“走!从我们圣城里滚出去!”
“离开圣城!“
”不许再出现在圣城!”
嵩月从地上抓起掉落的面具死命地按在脸上,推开面前的人丧家之犬一般冲了出去。
他沿着巨兽的留下的脚印跑出王城,穿过走过无数次的大街小巷,跑出了无人看守的圣城城门。
他一路狂奔,仿佛后面有人在追杀他似的。脚下一滑跌下了山坡,滑进了小溪里。
他仰躺在水中,水还没有没过脸颊。
但对于溪水里的小鱼那就是一个大难题了。
它们在他身边游弋,有的试图钻进他的袖子,有的试图效仿一回鲤鱼跃龙门。
一条小鱼勇敢地跳出水面,掉落在他胸前拼命地甩着尾巴。
嵩月被这啪啦啦的声音唤回神智,他收回盯着天空的目光从水里坐了起来。
举目四顾,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亦不知该何去何从。
良久,他从水里站起来,沿着溪水一路向下游走去。
脑海里还会时不时地闪出一两个被那些平民围住的画面。
恍惚间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自己也是这样浑身湿漉漉地蹲在山林里。那时族长驾着马车从山路上行驶而来,在黄昏的时候捡到了他。
彼时族长看着刚换了干净衣服的他说,就叫嵩月吧。
以后的很多年,他做了很多事情来换这两个字,也因为这两个字放弃了很多事情。
嵩月,他默念了一遍。
接着他听得到隔着几棵树的山下小路上也有人说:“嵩月。”
他俯下身子,用手轻扒开茂密的树叶向下看去。
一个女孩子坐在一块大石上,和一边的一条蛇说:“他跑过来说要救我,但我就觉得很奇怪,这不是很矛盾吗?”
她肩上落着一只白色的小鸟正在梳理着羽毛。
“如果我再看见他,”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戳着小蛇的脑门:“我一定得戳着他的头叫他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