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雪下得更急了。
茵儿叫府里的丫鬟给拿了两个炭火盆来放在明芙嫣的房中,整个屋子渐渐温暖了起来。
明芙嫣的房间本来也不很大,虽然是明夫人的本家亲戚,她住的地方甚至还没有叶图的院子大。
做这样的安排,其实明夫人也是有私心的。
一来是院子大毕竟用人就要增加,这样一来本来就不很宽裕的人手就要更加紧张。
如此一来她还要再重新做调度安排,实在是太过麻烦。
她安排给明芙嫣一个小院子,一来省去了这个麻烦,二来就是院子小,也没什么可玩的,小女孩正是好奇的年纪,一定就会到花园里闲逛。
这样就大大增加了文蔚羽碰到她的机会。
文蔚祁曾经问明夫人:“你本家哥哥的独生女儿,就给她这样一个小地方住,不怕她回去告你的状吗?”
明夫人笑着戳了一下他的额头道:“说你蠢,你还真笨。”
“人既然来了,我就没打算放她回去。”
文蔚祁不解:“你不让她会家去,难道要养在我们这里不成?”
明夫人瞪起双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文蔚家这么大一个庄院,多养一个女孩子就不行啦?”
“是装不下她了,还是怕她吃垮了你?”
文蔚祁素来知道她这么个脾气,也不同她一般见识。
只是赔笑道:“你看你,我只是问问你的打算,怎么又急了呢?”
“让她住,怎么不让她住呢?我好歹也是她姨父啊。”
明夫人这才继续说道:“不过你马上就不是她姨父了。”
文蔚祁一脸茫然。
明夫人笑道:“你是不是真的傻啊?”
“我得让她管你叫爹。”
明夫人拉起文蔚祁的袖子道:“你看,羽儿和星儿的年纪都和芙嫣正相当。”
“无论是谁最后能娶她,都是文蔚家和明家的好事。”说着,她用两只手的大指比了个手势。
文蔚祁手拈着胡须,仔细一想,果然是段好姻缘。
两家人知根知底,亲上加亲,孩子们又都是见过的。
真是没有更好的了。
明夫人继续道:“但是有一点我要事先说明。”
“得紧着羽儿来,他是嫡长子,明家也更看重他。”
文蔚祁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可以,只是那星儿……”
明夫人一说到文蔚星就头痛。
同样都是她的孩子,文蔚羽就要老成稳重许多,文蔚星简直还像个十来岁的孩子,成天的调皮捣蛋。
她叹气道:“星儿性子太过跳脱,行为举止我恐怕芙嫣看不上他。”
“只可惜英儿年纪还小。”说着柳眉倒竖,话锋一转,“星儿这个样子,你这个当爹的也要好好想想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犹在耳边,文蔚祁却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和外面的大地一样白了头。
望着病床上的文蔚羽,文蔚祁不禁老泪纵横。
这是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二十年。
对于他来说,那就是半生啊。
他半辈子的心思如今全都化作梦幻泡影了。
文蔚羽空荡荡的右肩上,纱布还渗着血。
他这一辈子都毁了。
文蔚祁手捂着脸,低低地呜咽着。
他将有限的时间都尽量花在了文蔚羽身上,教导他功课,看他练拳,带他参加朋友的宴会。
后来就是英儿的出生,老年得子当然是宠爱有加。
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到英儿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更能将慈父的温柔咱现在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孩子面前了。
这对于文蔚星来说,真是天壤之别。
文蔚星此刻正被关在文蔚府的禁闭室里。
禁闭室是专门用来关那些犯了错的弟子的,但是像文蔚羽、文蔚星这样的公子爷从来无论犯了什么错,都是关在自己的卧室里。
从来没有被关在这样条件恶劣的地方。
光秃秃的墙,光秃秃的地,光秃秃的房顶。
还有一扇光秃秃的,只有几根铁棍的窗户。
雪花随着冷风从窗户里飘进来,忽忽悠悠地坠落在地上。
文蔚星看着地上薄薄的一层细雪笑了。
终于,地上不再是光秃秃的了。
他小的时候,文蔚祁很忙。
忙着教导文蔚羽,忙着结交朋友传名立腕。
甚至忙着到荣夫人那里去看她和文蔚平。
所以文蔚星很想也分一些父亲的注意。
他大喊、跑跳、怪叫,但是往往得来的都是一顿巴掌。
还有一句:“你看看你哥哥,怎么你们明明是兄弟两个,你连他半分也没有?”
从那时候开始文蔚星就发誓再也不叫文蔚羽为“哥哥”了。
见到他的时候,或者提起他的时候,就直接叫他的名字:文蔚羽。
他自暴自弃,对家里的事情不再关心。
“反正什么事情都有他文蔚羽呢。”这样的想法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
反正大家眼睛里没有我。
他这样想。
倒也落得个清闲。
但是这样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文蔚星出生了。
他原本打算冷眼旁观地看一看热闹,看着那个出生时被爹抱在怀里,但是很快就会因为有个优秀的哥哥而被冷落的小孩子像自己一样哇哇大叫。
他看着他重蹈覆辙。
但是马上文蔚星就失望了。
不仅仅是失望,更是失落。
因为这个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的小孩子并没有走他的老路。
他的哭闹有人哄,他想要什么马上就会得到爹娘的回应。
这下子自己真的就成了一个旁观者。
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他曾是文蔚羽道旁观者,现在成了文蔚星的旁观者,甚至成了整个文蔚家的旁观者。
他一度很迷茫。
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将向何处而去。
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不挨骂,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做好。
他想要成为让弟子们信服的人,但是他没有文蔚羽一样的名头。
他想和弟子们打成一片,但是马上就被明夫人找去训话。
“做自己该做的事。”明夫人严厉的语气让他至今难忘。
什么事该做的事呢?
后来文蔚星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什么事不该做的事。
抢文蔚羽的风头就是不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