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钰见陆瑾岚吞吞吐吐,不禁笑道:“你心里定想,张员外勾结官府嫁祸他人,草菅人命,张子贵一瞧就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这样的人,我救的时候至少应该有些犹豫,对不对?”
陆瑾岚没吭声,但神情明显是说我就是这样想的。
“以前巫鸾凡事都要与我辩个是非曲直,可是后来她渐渐就不辩了,因为很多事根本辨不明,后来又因为那家伙……”祝钰似是要讲往事,可是话说一半忽又止住。
半晌他才又开口道:“就如同刚才那家伙,你见他说得可怜,可是说到底,不管是之前那个穆娘还是这个莺莺,他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他而亡,你觉得替他超度,送他去轮回,便是善事,可是在某些人看来,又何尝不是恶事?”
陆瑾岚不过及笈,世间的事总习惯分对错,又容易被各种情感所左右,祝钰的话一起,她方觉得自己好似想得简单了,或者说有些事,粗想方觉得自己是对的,细想之下又不知自己是对还是错。
祝钰见陆瑾岚仍在低头沉思,似要想个答案,不禁笑道:“别想了,很多事我从天上想到地上,都没个结果。”
“可是?”陆瑾岚仍低声道,“我只是替那书生不值,平白受了冤枉,又丢了性命。我若是他,怕是死了也不会甘心。”
祝钰伸了个懒腰,笑道:“我知道你想救人,既然相救,那便救吧。”
“但是,”祝钰眼神瞥向门口,侧耳听去,似乎从院门那边窃窃私语之声,当然若是出了房门必定能瞧见院门那边挤挤攘攘了一群人,张员外,张夫人,张老夫人,后面还有一群丫鬟小厮都翘首以待,等着他家公子回复往日风采。
“我也不能砸了九霄真人的招牌,再说,难得有人愿意当散财童子,总不能辜负了人家好意吧。”祝钰说罢便在屋子里瞧来瞧去,最后见后面的书桌上有纸笔。
他见纸上起了一层尘土,而笔是涩的,墨是干的,不禁皱了皱眉,又瞧张子贵刚吃饭的桌上仍有残酒,便轻念一句,只见那酒盏缓缓飞起慢慢地落到砚台上,酒入砚中,化了残墨,又吹了吹那落了灰的毛笔,才执笔在纸上轻轻画了个小人。那小人因笔墨寡淡,一点也不鲜亮,倒像一个患了旧疾的病人。
这样的人倒也与张子贵相配,只见那小人,先是费劲地从纸上坐起来,然后撑着站起,又使劲拍打了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才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张子贵。
陆瑾岚眨了眨眼睛,那小人突然抬起头,冲着陆瑾岚一笑,可惜它忘了它的嘴只是一条线,所以只是浅浅的一弯,颇有些滑稽,陆瑾岚有些发愣,那小人已跃入张子贵的身体消失不见。
那小人飞入张子贵身体后,他似是久睡刚醒,眼睛挣扎了半天,方睁开,见了陆瑾岚又是一笑。
陆瑾岚只得尴尬地也给他挤了个笑。
“只能先这样了,让它抵挡几日,若是寻了那张子贵的失魂,算他命大,若是有了差池,就该他倒霉。走吧。”祝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门前,抬起腿,踢了下门。
这一声并不大,可却像是一声召唤,门口那群探头探脑的人闻此讯号,立马蜂拥而上,不过却是直冲祝钰和陆瑾岚身后刚刚坐起的张子贵,张子贵一副懵懂之态,瞧了一圈,方冲其中富态的中年妇人轻轻唤了声:“娘。”
这一声对于这些人犹如天籁之音,那妇人一喜,却是抱着张子贵喜中带泪,而紧跟其后的张员外忙紧张道:“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地上凉,先把人扶到床上。”一行人忙扶着张夫人和张子贵移向床缘。
张员外这才转过头,圆圆的脸上笑快要溢出但他仍浑然不知,以一种过于亲昵地姿态凑近祝钰。
“拜谢真人,真人果然名不虚传。想我这几日吃不下睡不下,为我这小儿操碎了心,这下我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我没说你家公子没事了。”祝钰不动声色地往后面退了两步。
他这一句说得平常,但在张员外听罢一颗心犹如从天上坠入地下,笑仍在脸上干巴巴的,半天才结巴地问道:“这,这听起来像是好了呀。那几日连人都不会叫,只是唤丫头叫娘子之类……”边说还边还往后面看去,众星拱月之中的张子贵嫌弃地抱怨着被褥有些潮气。
“你家公子失了一魂,所以才会神志不清,我虽唤其神智,但只是暂时,若是找不到丢失的那一魂,过不了多少天他还会神志不清,犹如痴儿。”祝钰淡淡地解释道。
“啊?这个?那您可一定得替我家小儿找回那失魂啊……”张员外脸上的笑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脸的苦相与哭相。
“这个,不是我不肯,是实在不容易。”祝钰为难道。
连陆瑾岚都听出祝钰的话外之音,那在生意场上厮混的张员外岂会不知,立马点头哈腰道:“只要能救回小儿,真人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大有以万贯家财来换得小儿一命的架势,陆瑾岚因对着张员外新生厌恶,此时竟生出祝钰多敲诈些张家财产也不错的心思。
等这一箩筐事谈妥,月亮早已西斜,好在张员外家贴心地在别院备了客房,又因九霄真人怕吵闹,所以唤人伺候洗漱之后便一应退了。
陆瑾岚只觉困乏,也没客气,简单梳洗之后便钻入薄被之中,没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祝钰则慢里斯条洗漱,瞧了眼崭新的被褥,先是和衣躺了上去,可是过了一刻,又起了。
从窗户望去,月亮淡淡的在云里穿梭,时而有风,将那云推揉着避了月。
他又等了半刻,方推开门来,屋外有廊,廊上有台,台边有柱,祝钰就那么靠着柱边,轻轻地扇着扇子,不知是扑萤还是扑蚊。
他的目光落到瞧着陆瑾岚的屋子,屋中有淡淡的光溢出,慢慢地,从门窗中挤出来,便消失不见。
祝钰瞧了半天,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