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柳勤从卫生间出来,敲房间门,“开门,是不是司亦瑾他们的电话?奶奶现在情况怎样?”
“亦瑾,医院那边先拜托你们,我先和柳勤说下情况,按照我对柳勤的了解,一会多半会要求赶过去。”张希铭道。
司亦瑾刚想说——柳勤不方便出来吧?但转念一想,柳奶奶生命也许只有最后两个月,不能造成柳勤一辈子的遗憾,便将话又吞了回去,挂断了电话。
张希铭打开门,“进来。”
房内再无之前的暧昧气氛,只有紧张的凝滞。
“是蓝雨祁和司亦瑾的电话吗?”柳勤焦急问,“我奶奶怎样了?快说。”
“你别急,”张希铭继续放缓语速,控制着气氛,“柳奶奶确实是骨癌,但只要手术和化疗便能延长生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柳勤点头,“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奶奶这个年纪即便是没有生病也会自然死亡,我的期待不高,不需要奶奶真正长命百岁,只要多活几年,看见四婶生了孩子,享受几年天伦之乐便好,只是……”叹了口气,“手术费和化疗一定是天价,四婶又要生孩子,只恨我之前没赚到钱。”
张希铭拉住她的手,“柳奶奶虽然是你的奶奶,但也是四叔和四婶的妈,尽孝道不用你自己尽孝。当时医生提出手术,四婶第一个支持,说是不论代价。”
柳勤点头,“四婶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在派出所时的事吗?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刘叔叔的时候,当时也是四婶站出来帮我。不仅在派出所,后来顶着我爸妈的压力,四婶收留我,可以说没有四婶便没有我。”
“手术费方面,你就别操心了,蓝雨祁和司亦瑾准备出钱,我也会出。”
“……”柳勤窘迫地苦笑,“我好像永远也追赶不上你们的脚步……原本你们照顾我,我开始写稿后便一直幻想自己赚多多的钱,就算你们不用我的钱,最起码我也想回报你们,请你们吃饭、送你们礼物,但现在却……又有了这件事。”
“笨蛋,只要你在我们身边,就足够了。”张希铭笑道。
柳勤仰头,无神盯着天花板好一会,才收回视线,“我现在没资格穷矫情,奶奶的生命当前,我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何况我一直也没什么面子。我用之前你提的方法,写借条,按照银行利率来做利息还给你们。”
“我……”
“你如果拒绝,我在你们面前……就真的抬不起头了。”柳勤声音沉重。
张希铭深深看了一眼,“知道了,说服蓝雨祁和司亦瑾的工作交给我,到时候我们写借条。”
“谢谢你。”柳勤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谢我?口说无凭。”张希铭挤了挤眼。
柳勤点头,一副视死如归,“好,你想做什么尽管做,我绝不反抗。”
“……”
“怎么?我是说认真的。”
“……”
柳勤视死如归的模样将张希铭弄得尴尬无比,本来还有点趁机占便宜的小心思,顿时也是荡然无存,“我和你开玩笑呢……咳……真的是开玩笑,玩笑……”
柳勤到也没多想,“好。”
见柳勤一副认真的模样,张希铭的罪恶感越发强烈,“你休息一下,我给亦瑾打个电话。”
“不,还是我打吧,我给雨祁打。”
“不行,你现在情绪激动,保不准打了电话还得哭,”张希铭拉着柳勤的手,心疼地叹了口气,“你是四叔家的精神支柱,你不能倒,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坚强冷静,非但不能哭,还要表现得信心满满的样子。”
柳勤点头,不知不觉鼻尖又算了,又想哭。
张希铭见柳勤掉金豆子,又怜又爱,“你到房间你躺一会,我在客厅打电话,等你情绪稳定了再说其他。”
“嗯。”
于是,张希铭便扶着柳勤到了房间,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见其乖乖地闭上眼,才离开。
出了房门,张希铭再次接受内心的谴责——人家柳勤都这么惨了,但他却只想亲她抱她,太禽兽了吧!?不行,这种禽兽的思维必须掩护好,不能露出来,否则影响形象!
想着,张希铭将本来就面瘫的脸,板得更如高位截瘫一样。
稳定好了情绪,张希铭拿出手机拨通司亦瑾的号码。
“喂,希铭吗?”是司亦瑾。
“是,你那边情况怎样了?”张希铭问。
“先住了院,但我和雨祁商量着,在县医院做手术只怕不妥当,锦宜市也不行,帝都没问题就是太远,来回探望不方便,最折中的办法便是去鲁南市,你觉得怎样?”
“好,一会我给姚香林打电话。”
“你给她打电话做什么?”
“姚香林有一些亲戚在鲁南市的医院工作,实际上她出身医学世家。”
司亦瑾被逗笑,“我说,你和姚香林有点意思啊,你是警察世家,姚香林是医学世家,那姜越呢?”
“也许算是体育世家吧,姜越家大部分都是搞体育的,他太爷爷是建国后第一代国家一级裁判员。”
“呃……好吧,你们仨赢了。”
“我先打电话,一会再找你们。”
“好。”
放下电话,张希铭又给姚香林拨了电话。
没一会,电话被接通,传来少女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呦,这是谁呀?日理万机的张大警官怎么给我打电话了,受宠若惊呐。”
“柳勤这边有麻烦了。”
“什么?”前一刻还贱兮兮的语调,后一刻全部消失,姚香林焦急地问道,“勤勤那边怎么有麻烦了?是不是那个什么龙哥又找到勤勤了?气死我了,张希铭你真无能,你们全家都是警察,怎么就保护不了你喜欢的人?”
张希铭无奈地接受了劈头盖脸一顿骂,“不是柳勤,是柳勤的奶奶,柳奶奶。柳奶奶被查出骨癌晚期,只有最后两个月的生命,需要立刻做手术,我和雨祁他们商量了下,想送柳奶奶到鲁南市医院做手术,你亲戚中有在鲁南市医院工作的吗?”
“有!我三叔在肿瘤医院,你等等。”
还没等张希铭回答,就传来嘟嘟嘟的挂断声。
张希铭无语地盯着自己手机——姚香林这家伙不是变了吗?但现在看起来还是从前那德行!
接下来的,便是等待。
张希铭在等姚香林的消息,司亦瑾在等张希铭的消息,而卧室里的柳勤却不知是因为哭累了还是什么,竟呼呼的睡了过去。
事后,柳勤回忆自己睡着,也是谴责自己心大——所有人都在忙,只有她在睡。
但她知道,她睡着全因张希铭,张希铭是她人生当中第一座靠山,也是最坚硬的靠山。
半个小时候。
司亦瑾的手机响,赶忙接听,“希铭吗?情况怎样?”
“姚香林三叔在鲁南市肿瘤医院上班,那边已经交了定金留了病房,你们带上县医院的所有检查报告准备启程,我一会就和柳勤赶过去,最好雇一辆大一些的车。”
“救护车可以吗?”司亦瑾赶忙道,“直接在医院办理转院,雇救护车和医护人员。”
张希铭凝眉——如果从医院雇救护车到鲁南市、再配合一名医护人员的话,就算没有一万也得最少五千。刚要拒绝,但转念一想,地主傻儿子不用白不用,再说,只有花钱时才能体现司亦瑾的成就感,他就这么给无情剥夺了,实在不近人情。
想着,张希铭道,“好,全听你的,还有,到鲁南市就别让四叔和四婶去,我们几人就行。”
司亦瑾也赞同,“没错,刚刚我就想说来着,这几天折腾下来四婶身体不太舒服,大夫让四婶务必休息不能操劳,否则很容易造成流产。何况四婶是孕妇,频繁进出医院也不好,还是我们去办,但入院签字什么,柳勤能行?她是未成年人吧?”
“你说得对,你们把四叔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带上,别的再想办法,四叔不能去,否则没人照顾四婶就更糟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便这么敲定,分头行事。
挂断电话,房内静悄悄。
张希铭小心推开门,房间里灯亮着,但少女却睡得香甜。
这一刻张希铭真不想理会那些烦心事,只想趁机溜上床,而后把心爱的人抱在怀里,就这么美美地睡上一觉。
没人知晓,张希铭每天一个人住在三层半的空荡荡别墅里有多寂寞,每天做梦都希望睁开眼睛能看见最喜欢的人,入睡闭眼睛前也看见最喜欢的人。
当然,他也知晓这种思想不能让其任由发展下去了,因为再想下去怕是就……同居了,他们这个年纪不能考虑这些事。
盯着喜欢人的白净面颊,张希铭幻想了好一会,最后恢复理智,伸手推了推,“勤勤,醒醒,我们要去医院了。”
当听见“医院”两个字时,沉睡的柳勤只觉得头顶被一桶冷水彻底泼醒,“好。”几乎瞬间便坐了起来。
张希铭哭笑不得,“别这么着急,一切都很顺利。”
“什么顺利?”醒归醒,但柳勤头脑依旧有些懵。
张希铭便将刚刚发生的事简单描述,“一会我们先去县医院,亦瑾他们应该在办转院手续,之后我们乘救护车到鲁南市肿瘤医院,香林和姜越在肿瘤医院等我们。”
柳勤鼻尖一酸,眼泪再次涌出来。
张希铭吓了一跳,“怎么又哭了?不是说过了吗,你一定要表现得很坚强,给四叔和四婶信心,如果你垮了,四叔四婶家怕也垮了。”
柳勤笑着摇头,“放心,在奶奶那件事上我会坚强,如今冷静下来,我也想通了:每个人早晚都有那么一天,活着的时候要珍惜每一天、死的时候也不要后悔。从现在开始,我尽自己最大能力延长奶奶的寿命、让奶奶临终前开心,便是奶奶离开,我想也会笑着离开。”
张希铭欣慰,“你能想的开就好,我不希望你太过悲伤。”
“知道,如果我悲伤,你也会不舒服。”
张希铭伸手揉了揉柳勤头顶的头发,“知道就好,我们走吧。”
“我带几件换洗衣服,”柳勤急忙去找皮箱,“再带上书。”
张希铭哭笑不得,“你还要常住?”
“是啊,如果奶奶真的在鲁南市住院,我当然要陪护啊,我不常住谁常住?”
“啊?”张希铭僵在原地,心中大惊——他到底做了什么?如果柳勤在鲁南市常住,他岂不是就更见不到柳勤了?完蛋,他后悔了!去什么鲁南市?明明县医院就不错嘛。
然而没有后悔药,此时想哭的不是柳勤,而是张希铭了。
一小时后,两人拖着行李箱到了县医院。
当蓝雨祁见到柳勤的行李箱时也吃了一惊,“勤勤,你都带了什么?”
柳勤道,“换洗的衣服、书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奶奶如果在鲁南市肿瘤医院做手术,我肯定要留下照顾的。”
司亦瑾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张希铭,张希铭更委屈了。
四叔和四婶听说柳勤来了,也赶了过来。
别人怀孕都会越来越胖,但四婶相反,反倒是越来越瘦起来,从前的双下巴不见了,竟隐隐出现瓜子脸。
人一旦瘦下来,五官便会集中深刻,如果不是因为四婶面色憔悴,真要感慨四婶颜值的逆袭。
“勤勤,你来了?”林秀海走过来,红着眼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柳勤心里不是滋味,但深深记得张希铭的话——她是四叔家的精神支柱,她不能倒!
想着,柳勤面容淡定,微笑着拉住四婶的手,“嗯,来了,四叔四婶别担心,现在的医疗很发达,尤其是鲁南市肿瘤医院医术更是精湛,奶奶到了肿瘤医院就好了,何况还是香林的三叔,香林家是医学世家,要相信医学。”
四婶终于笑着点了点头,“勤勤,你这是刚从鲁南市回来?”
柳勤僵住——对呀,差点露馅,从前对四婶他们只说她依旧在鲁南市陪姚香林。
张希铭接口道,“是的,我刚从火车站接来她,香林那边已经留好了病房,四叔四婶你们放心吧。”
四婶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我们最后还要靠你们一群孩子。”
司亦瑾咧嘴一笑,“四婶您看看我们几人的个子,哪里像孩子?我们比你们还高呢,当然,柳勤除外。”
柳勤瞪了一眼,又戳她痛处。
四婶被逗笑,“好,你们个子高,你们都是好孩子,这回真是谢谢你们了,回头四婶煮一桌子好菜感谢你们。”
“好嘞,就这么定了,我妹妹早就说过四婶手艺好,回头一定要好好品尝一下。”司亦瑾道。
“妹妹?”四婶不解。
蓝雨祁道,“亦瑾是勤勤的干哥哥,两人结拜快半年了。”
四婶道,“闹了半天都是一家人,行,等回头你们随时回家,四婶随时招待。”
张希铭道,“四婶,奶奶的换洗衣服和四叔的身份证、户口本都带好了吗?”
四叔连忙递过来一只大的旅行包,“都在里面,身份证和户口本在小包里。”
张希铭接过来,掏出手机和充电线递了过去,“这个手机你们拿好,回头有什么事情,联络起来方便。”
“这……这怎么行?我们麻烦你们太多,”四叔连忙拒绝,“要不然这样,你把号码给我,明天天一亮我就去买一个手机办一个号码,之后第一时间把号码告诉你?”
“但今天晚上没办法联络你们,”张希铭笑道,“四叔就暂时拿着我的,毕竟今天办住院不知会不会有变故,如果一旦需要,搞不好你晚上还得赶去鲁南市。”
最后在张希铭的坚持下,四叔只能暂时用了张希铭的手机。
随后,张希铭和司亦瑾配合,医护人员们将柳奶奶转移上了救护车,同去的还有一位男医生。
张希铭坐了救护车的副驾驶。
救护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柳奶奶被固定在病床上,因为挂着镇痛药剂所以沉沉睡着。
柳勤坐在地上,趴在柳奶奶的病床上,目色悲伤地看着柳奶奶。
蓝雨祁上前,“勤勤,过来坐一下吧,奶奶她睡了,让奶奶好好睡。”
柳勤起身,坐在了蓝雨祁身旁,“奶奶应该很久没睡个好觉了,骨癌……听说是最疼的一种病,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奶奶是怎么熬过来的,奶奶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说着,眼泪已经从面颊上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