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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山,錞于江,激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娶檀之水。
宋潜顺着激水河一路前行,离开了竹山范围,便离开了超然物外的灵山福地,进入了光怪陆离的俗世凡尘。
一个挑担的货郎迎面而来,宋潜赶紧往旁边让了几步。
货郎头也不回,打趣道:“小公子,我可是挑担的一把好手嘞,绕着你走十七八圈,也不会碰到你的衣服。”
宋潜匆匆拱手,脚步有些凌乱的继续往前走。
他面上虽保持了一惯的平静,心里却着实很慌,自六岁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下山,第一次见这么多陌生人,他不知道怎么跟这些人打交道。
“小公子,过河不咯,就差你一个了,来嘛,来嘛。”
宋潜觅声看去,只见河上横贯着两条粗粗的麻绳,牵引固定着停在河边的一艘小船。
激水河河如其名,水流激荡汹涌,拉船往来一次很不容易,船家总想满船之后再拉个来回,省事省力还能多赚两个钱。
招呼往来客人坐船,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行为。
一船的人都看了过来,宋潜心里似有火在烧,一直烧到了他的面皮上,烧得发烫。
他连连摆手转身,快速逃离现场。
船家被宋潜的反应弄得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不含恶意。
宋潜实在怕再有陌生人招呼他,之后便专挑没什么人的路走,这样的路往往意味着不怎么好走,他一路上跌了好几跤,其中一次他脚踩滑了,从一个陡坡之上,一路滑进了沟里。
等他终于看到积雪时,他的衣服已是又脏又破,俨然从世家贵公子变成了落魄小少年。
然而他却只觉得庆幸,幸好不是涂山铃,不然一个女孩子该多么害怕啊。
他却忘了,以涂山铃那个性格,一下竹山说不定就能搭到谁家的顺风车,到一个地方再蹭另外人家的顺风车,一路蹭车蹭到北鲜山。
他打开黑金色的袋子,周围的温度倏然变得更低了,他取出鹿皮手套,挑着干净的雪,捧进口袋里。
忙活了一刻半钟,宋潜直起腰,环视一圈,地上只剩沾了泥浆的雪,不白,他不要。
他拖着黑金色的袋子往前走,这袋子具有储物功能,里面的空间足有半间静室那么大,他忙活这么些时候,袋子也只被填满了一小块而已。
他总是怕雪少了不够看,便一直一直往前走,等他装满了袋子,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麻麻黑了。
陌生的地方,无人的雪地,仿佛隐藏着不怀好意的眼睛,窥视着他。
他不敢再留,系紧袋口,抱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就往回跑。
他离开后,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钻出了林子。
“一只大肥羊,就这么让他跑了?”
“算了,你没看他衣服上有清净台的纹样么,宰了他,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麻烦,而且也不一定有几个钱。”
“呸,也是,这些个世家贵公子,哪个出门会自己带钱啊,不都是伺候的人带么。走了,换个地方蹲守。”
宋潜一步也不敢停,他的眼睛看路,余光看河,沿着河岸逆流而上,奔回了竹山。
涂山铃却不在居所。
前方一道懒洋洋的身影晃过,宋潜急忙跑过去,“退之兄。”
薛晋受宠若惊,非常没有形象地捂住小心脏,“你叫我?你真的是在叫我?我有没有听错?”
今年,宋潜以十一岁稚龄顺利当选竹山最高不可攀的雪莲花,当然了,宋潜本人并不知道,这个票选也只是薛晋几个无聊的人弄出来的无聊玩意儿,不过无聊的涂山铃也投了宋潜一票。
现在雪莲花主动跟薛晋说话,薛晋想不激动也难。
宋潜微愕之后,点头道:“退之兄,你可看到阿铃了?”
薛晋恢复了正常,原来是找涂山铃啊,难怪了,他就说嘛,雪莲花主动找他这种神奇的事情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发生呢。
他笑眯眯道:“下了学,她就往山下去了,你顺着山道找找。”
是去山间玩儿了?
还是趁他不在……溜了?
宋潜谢过薛晋,拖着疲惫的步子顺着山道往下寻找。
“哎!”薛晋伸手想拦,宋潜却已经跑远,他悻悻地收回手,在自己脸上摸了几下,“脸上全是泥道子啊,什么事这么着急,连洗把脸的时间也没有?!”
一连找过了几个地方,没有吃晚饭的后遗症就显露了出来,宋潜扶着树干微微喘气,饥饿感让他的头脑阵阵发晕。
他缓了一缓,继续往前走,交错生长的大树一棵一棵退到他身后,沐月滩露出冰山一角。
涂山铃就坐在滩边大石头上。
宋潜心底深处冒出些似兴奋似期待的情绪,他攥紧了布袋,继续往前走,空气中忽然有若有似无的香气飘来。
他凝神一看,天上月华下,纷飞着大片雪花,涂山铃已经兴奋地扑进了雪景里。
他手扶着树干,停在原地。
过不多时,树林另一端,一名半大小少年从树上跳下,走向涂山铃。
宋潜握着布袋的手更加用力,静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山顶清净台而去。
原来她还有别的朋友。
“喂,你找到涂山铃没有?”薛晋半抱着飞檐啃苹果,挥着手,口齿含糊不清地问。
宋潜觅声看去,语气疏离地道:“没有。”
薛晋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到雪莲花了,雪莲花的语气和神情都比之前冷了不止一个级别,他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啃苹果,也不再逗着宋潜说话了。
宋潜收回视线,径直回到了居所里。
他打开箱子,把暗金布袋丢进去压箱底,才有空理会不住颤抖的腿。
他不辨心情地洗漱完毕,打来热水,足足泡了三遍脚,腿才停止了无意识的颤抖。
透过窗,他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仰面倒在床上,躺了几息,倏然翻身面朝墙壁,将月光尽数抛在身后。
第二天,完成了早上的课业,他抱着书本去了道祖的居所。
他远远的就瞧见一个人笔直地跪在道祖的雅室门口,没过多久,涂山铃突然从雅室里走出来,跪在了那人身边,两个人还歪着脑袋,凑在一起说小话。
他收回视线,垂眸敛目,脚步一丝不苟的继续往前走。
“阿潜!”
宋潜面朝前方,眼珠微转,用余光瞄涂山铃。
涂山铃以为宋潜没听见,又唤了一声,“阿潜!”
宋潜紧抿着唇,依然没有回答。
花容拉了拉涂山铃的袖子,“他就是宋潜啊,那个告你小状的人吧,你叫他,他都不理,看来真的很讨厌你啊!”
宋潜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顿,继而加快速度进了雅室。
道祖听到脚步声,抬眼一看,见是宋潜,还微微错愕了一下,“阿潜,来,坐。”
宋潜规规矩矩行礼,却并没坐下,他说:“潜是来认错的,昨日,潜没有报备,私自下山,请道祖责罚。”
道祖笑了,再次招呼宋潜坐下,“你不是个会故意犯错的孩子,既然已经意识到了错误,就不必罚了。惩罚不是目的,只是让你们明白错哪儿的手段。”
宋潜微微偏头,那是涂山铃跪着的方向。
道祖起身,走到窗边,朝外看去,“你跟她不一样。同样一件事情,明知做了就会违反规定,如果是你,你就不会去做,而换成了她,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她就会去做。敢为天下先是青丘涂山氏的家训,不是我清净台的教规,她身上那股子凭一腔热血却不计后果的冲劲儿,必须被磨掉,否则,迟早会吃亏。”
宋潜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