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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鬼半张脸沉在水里,看上去阴惨惨的,说话时,还咕噜咕噜吐泡泡,“我是地缚灵,离不开这片水域。”
鬼界初成之时,幽栖君梁路施法召唤过所有阴物,但地缚灵因其特殊的属性,并没有被强行征召。
薛槐往日所见之鬼行动皆相当自由,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地缚灵,难免多聊了几句。
水鬼孤独了许多年,有人愿意跟他聊天,他相当高兴,还要把往日存的珍珠送给薛槐做盘缠。
薛槐不肯收,涂山铃给他的钱,他尚且记在心里,准备以后还,而一只鬼的东西,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还,态度便十分坚决。
水鬼有些受伤,捧着珍珠,“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吗?”
薛槐:“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水鬼:“那你为什么不肯要我的珍珠?”
薛槐:“我没读过书,大的道理我不懂,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如果是真朋友,必然不会贪图你的东西。”
水鬼眨了眨眼,又往水里沉了沉,声音更闷了,“可是有一个采珠人,他是我的朋友,他每天晚上给我喝酒,陪我聊天,我送他珍珠,他一样收下了。”
薛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也说不清楚那种情况能不能算真朋友了。
他上齿咬着下唇,咬了一会儿,道:“他是采珠人,你给他珍珠,所以他收了。而我不是,所以我不收。我觉得,朋友间可以互相帮忙,但是得帮到点子上。”
水鬼直觉很喜欢这个人,便问:“你想要什么?”
薛槐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有盘缠,我只想到临溪去。”
水鬼眼睛一亮,往上浮了些许,露出了整颗脑袋。
他伸手朝北指,“这条河通往临溪,我可以送你到附近。我不敢靠得太近,薛家的人会抓我。”
有人说,水里速度最快的生物是旗鱼,其实不然,水鬼才是江河湖海中的速度翘楚,他们全力游动,就连灵眼都很难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薛槐并不知道这一点,但他看着水鬼湿漉漉的眼睛,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这个水鬼长得不错,哪怕死了,模样也不难看,且身上带着几分书卷气,哪怕是鬼,也很容易叫人相信,他不会害人。
薛槐便道:“那就多谢你了。”
水鬼赧然一笑,平趴在水面上,一面咕噜噜吐泡,一面闷闷地道:“你坐到我背上来。”
薛槐依言进入水里,盘膝坐在了水鬼背上,他本来以为水鬼至少要往下沉一沉的,哪知道水鬼却稳稳的,动也没动一下。
水鬼:“你抓紧我,我要出发啦。”
薛槐伏低身体,抓紧了水鬼的肩膀。
水鬼便如一支离弦的箭,朝前方射去。
风嗖嗖地刮着,薛槐根本不敢睁眼,眼睛会很痛,饶是如此,他也感觉到风在拉扯他的头发,整个头皮被拉得发麻。
他艰难地抬起左手,将头顶按住,他不知道薛家子弟是什么模样,可他见过了涂山铃和宋潜,气度和仪表皆是不凡,他想,他虽然不如那二人,可也不能成个秃子。
越往北,水越冷,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冻透了时,终于到了临溪左近。
水鬼抬手往西指,“你笔直西行三十里,便是临溪。”
薛槐上了岸,端端正正朝水鬼行礼,“多谢你了。”
水鬼笑容腼腆,眼中全是不舍,“再会。”
世人皆认为鬼怪性本恶,吓小孩子说的都是,你再不听话,就让水鬼把你捉去做替死鬼,岂知鬼也好,怪也罢,并不一定是坏的,他们很多时候现身,并不是为了作祟,而是因为太孤独了。
薛槐再三告辞后,才动身往西去。
远处墨色的天空开始有了一抹亮色,金红色的光芒撕裂厚厚的云层,逼退黑暗,新的一天来临了。
列人城的轮廓显露在了眼前。
列人,意为有名望的人。
薛家的发家史基本等同于战争史,他家的老祖宗乃普通草莽出身,后不满世家压迫,揭竿起义,带着一群乌合之众,竟然屡战屡胜,地盘也由最初的一村一县之地,迅速扩大,为薛家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薛家老祖宗之后,薛家历代出了不少战争名人,可以说每打一场仗,薛家便会有几人出名。
是以薛家有名者甚众。
在临溪建城后,便将此城取名为列人。
列人城的城墙也很有特色,垛口上全是浮雕,雕的皆是薛家的名人头像。
经年累月下来,城墙上的垛口基本上被填满了浮雕,就连薛晋的大头也在其上。
就算涂山铃和宋潜都觉得薛晋笨得可怕,懒惰得可以,可薛晋是平乐君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在外人眼里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薛槐仰望着高高的城门楼,心中却生出了亲切的感觉。
这是生养了他阿爹的地方。
他的心情一直很矛盾,他对他阿爹弃他和他阿娘于不顾很有些怨气,可真到了地方后,他心里又难免生出些期盼来。
他希望他阿爹有难言之隐,迫不得已才抛妻弃子。
他随着入城的队伍往前走,路过城卫身边时,他停下来问:“抱歉,打扰一下,请问我要如何才能见到薛家的人?”
城卫的视线冷冰冰的,“薛家的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滚开!”
薛槐受的白眼多了,心中也不恼,赔着笑脸递上一粒碎银子,“行个方便……”
城卫一把推开了薛槐的手,银子掉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被一双靴子挡住,才停了下来。
薛槐看了银子一眼,也没直起身,就弓着背,曲着腿,快速靠过去,欲伸手捡。
银子却被一脚踩住了。
薛槐顿住了手,顺着靴子往上看,看到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小少年俯身盯着薛槐,“你要找薛家的人?”他抬起脚,踢了踢银子,“用着三瓜两枣打点可不够。”
薛槐起身行礼,“公子只管提条件,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竭尽全力。”
噗!
城卫们没忍住,参差笑出了声,他们再看薛槐时,就像在看个傻子。
薛槐混迹市井多年,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立时便意识到眼前这位小公子的身份不一般。
他再次行礼,“是我失言,请公子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