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泽道:“二殿下原是要我入他帐下任职,许了我户部一职,我已经婉言拒绝了几次。没成想……”
安国公立刻明白上官懋要捆绑李家之意,他大掌一拍茶几,愤怒地站起身,怒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卑鄙!他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储君不成?咳咳咳……”
安国公夫人连忙站起身,轻拍安国公的后背,安抚道:“老爷息怒啊,大夫说了你不可再动怒了,瞧你这几日愁的。而且这话可别乱说,天家难测,别忘了姐姐是怎么没了的。那二皇子虽然未被立储,却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这以后的事啊,谁说得清?”
仿佛被人突然敲了一棒子,安国公咳了几息后紧紧闭着嘴,牙根死咬,一言不发。
安国公是辰妃李婉清之弟,是袭了老国公爷之爵位。李家本就不是大族,自从辰妃没了后,如今传到二世,权势大不如前,在朝中徒有几个虚职。
安国公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安心一眼,幽幽地道:“乖女,是爹没本事,陛下赐婚,李家无法拒,委屈你了。”
李安心方才听闻娘亲口里提到姑母辰妃之事,便知道这事已经板上钉钉。
她历来十分懂事,先前只是耍性子不愿嫁,如今知晓这是二皇子使的手段逼迫她二哥站队,便知道自个已经插翅难飞。毕竟那人和他的母后权势滔天,逼地李家无法抗拒。
她安抚道:“爹,别这么说,左不过是那人强取豪夺罢了,女儿嫁就是了,只愿他今后莫再为难我们家里人。”
朝安国公讲完话,李安心转身朝向李安泽,“二哥哥,我不要你因为我受他掣肘。既然我们李家已经有我陷进去,你便不能如他所愿,你断不能助纣为虐。姑母之事,我们不可忘记。”语气俨然不是小姑娘的架势。
李安泽深深望着李安心,心痛不已,自责不堪。
——
“王爷,喝药吧。”
沈忻月再一次将白玉碗亲自递到了上官宇嘴前。
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给药,任她如何哄、如何发火,上官宇就是坐在床榻上闭嘴不张。
自从皇宫回来,整整两日了,他既不喝药也不吃饭,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连晚上睡觉也不睡。
若不是他还呼吸着,沈忻月都要觉得这里坐着一个死人。
可是她也清楚,上官宇再不吃不喝下去,他离成为真的死人也不远了。
沈忻月也不继续给他药了,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
“王爷,你可不能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啊!呜呜呜,我肚子里可还有你的骨肉,你可千万不要抛弃我们而去。”
换了凄惨的语气对着上官宇苦苦哀求,手里捏着帕子就要往眼睛去拭本就没有挤出的泪。
装模做样的哀求果然让榻上之人“诈了尸”。
“你肚子里是否有我骨肉,你我心知肚明。”
时隔两日上官宇终于开了口,声音又干又哑,语气又冰又冷。
眸也不抬,垂目静坐。
沈忻月一瞧,果然逗出声了。
拭眼泪的帕子也不往眼睛去了,改了方向,捂了嘴鼻,掩下嘴角的一抹笑意。
“王爷,你好好喝药,康复以后给我一个孩子就行了。”
沈忻月本就坐在榻边,此刻更是身体前倾,脸蛋靠近上官宇的面,媚眼如丝,直勾勾地看着他。
上官宇抬眸,惊恐地看了她一眼,怔了片刻,嫌弃道:“不害臊!”
“王爷,你我是夫妻,有孩子本就是早晚之事,有什么可害臊的?”
沈忻月得寸进尺,一边面带羞涩地讲着话,一边去抓了上官宇的手握在手里一阵磨蹭。
正准备将他的手放在“有骨肉”的小腹上呢,上官宇一把抽了回去。
狠狠地丢给了沈忻月一句“放肆!”
沈忻月闻言一惊,怎么突然发火了?是不是因为人在病榻,自己还在讲这些,惹怒了?可是自己也不过是玩笑想让他讲话而已啊。
还没有琢磨出所以然,上官宇这几日越发严重的咳嗽就起了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沈忻月伸手就要去抚摸他的心口,却被上官宇一把抓了手腕。
那抓她的力道大到她立刻呼出了痛,“痛,痛,好痛……”,可是咳嗽中的上官宇没有顾及她半分,长长地咳了半天。
艰难地咳停后,上官宇甩开沈忻月的手,厉声道:“明日你便回去。”
剧烈的痛感尤在手腕,沈忻月睁大了双眼,她心里隐隐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知怎么有些不甘心,挤了一丝笑意向他确认:“王爷是让我回哪里去?”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上官宇的回复与他以往说话一般不急不慢,却是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温度。
布满血丝的双目如夜里的孤星一般盯着沈忻月的眼,目中尽是冷漠。
他想,这人本就与自己无关,不过一道遗命送了来,如今完完整整送回去,也不算糟蹋了她。
沈忻月敛了脸上那丝本就是挤出来的笑,回正了身子,想了几瞬,正声问他:“王爷是要跟我和离?”
正声正色无端冷静的问话使得上官宇心里一震,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可是她突然收了面上所有的情绪,如此冷静认真地看他,还是第一次。
仿佛要的就是一个肯定的话似的。
或许,她等这一刻已经许久了?
也是,谁还能在这要死的人身边呆一辈子?
他心里自嘲一声,如此可人,随便找个健康的不是比自己强个千万倍。
正如皇帝所言,他活着,不过是偿还罪孽。何苦让这份罪孽跟不想干的人挂钩,折磨别人?
呵,反正所有的人最终都是离去,早与晚有何区别?
“是。”
上官宇面色冷漠,语气冰凉地给了沈忻月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本想着沈忻月听闻此话应该是满脸满意抑或如释重负,可她并未如此。
她只是瞧了他一会,侧身垂了眸,平静地轻轻道了声:“我知道了。”
然后便起身走了。
不多一会瑞云便进屋请上官宇去沐浴。
他这几日无论是药是饭都不想吃,觉也不想睡,自然连沐浴也不想去,本想就这样渐渐死去好了,又想着沈忻月明日便走了,今日他再这样,恐怕晚上她又要如昨日一般陪他熬夜,便冲着瑞云点点头,任他扶着上了轮椅。
上官宇再回榻上不久沈忻月便也进了来。
如往日一般,她脱下了披在外面的外衣,露出淡紫色的寝衣,往床榻上来。
她踢掉那双绣了金色蝴蝶的鞋,往榻上一坐。
上官宇本以为她又要熟练地从他的脚边爬过去,不料她先伸手取了高几上的白玉碗。
“王爷,明日我就走了,今日的药你喝了吧。”
沈忻月仍旧是方才的那种冷静,仿佛看着一个不相关的人,催人喝药只是她例行要做的事情似的。
不过就是最后一日,喝不喝无所差别,上官宇犹豫了一瞬,伸手接了碗,一饮而尽。
药却不是凉的,是刚好入口的温热。
上官宇心想,许是刚刚太烫,刚好晾凉了而已。
沈忻月也不吱声,收了药碗,递了一个蜜饯给上官宇。犹如第一**他喝药,他顺从地喝下后她给出的奖励一般。
上官宇恍惚了一瞬,本想不理,抬眸见沈忻月毫无表情,仿佛你吃不吃她无所谓,只是例行差事要给你一样,便鬼使神差接手往口里一送。
很甜。
沈忻月不再有动作,安安静静钻进了被窝,平身躺着,悠悠地看了上官宇一眼。
上官宇想着,人在王府最后一晚了,也不好让她跟着自己再坐着熬夜,便也躺了下去。
两个夜晚没睡,加上病情加重,上官宇的身子虚弱了几层,躺下没多久便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待上官宇睁开眼时,平素还在他身侧推半天都推不起的沈忻月已经没了身影。
院子里没有一点说话声,很静,人走楼空的寂静。
屋内没有点灯,屏风上没有衣裳,妆台也收拾地干干净净,连沈忻月常带的香味也似乎飘没了。
上官宇瞧了瞧身侧那还窝了一个小坑的鸳鸯枕,心想,应该是走了。
本想还是这么坐着再坐下去,撇眼瞧见床尾的轮椅,又鬼使神差地想着还是去外间确认一番看看,便缓缓起了身,也没有穿衣,扶着榻沿下床,走了两步坐了上去。
外间仍旧空无一人,只有碳炉里还有无烟的火苗幽幽地窜动着。
侧面高几上,一个花瓶里几只腊梅,另一个花瓶里几只红梅,都开着,室内却没有清香。
上官宇孤独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到肝胆巨震,咳声打破室内的宁静,回荡在空荡的屋内经久不息。
他伸手去取出帕子捂嘴,瞧了一眼,是只金蝴蝶,边咳边冷笑了起来,终究还是飞了。
咳声停止,静了半晌。
屋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上官宇一听,嘴角讽刺地抽了抽。
是个男人。
自个竟然还在期待是她不成?
“主子!”
余虎端着药碗托盘进了来,搁在上官宇身侧高几上,双膝跪地见礼。
“起吧。”
上官宇淡淡地说道。
余虎都回来了,平常服侍自己的瑞云也不在,看来她是带着沈家来的奴仆们彻底走干净了。
“主子,王妃走之前说,请您把药喝了。”
余虎站起身,举起那托盘,递在上官宇面前。
上官余转眸瞧了一眼药碗,还有旁边裹了糖霜的火红蜜饯。
“走之前”?果然。
人都走了,还要强迫人喝药,确实是那沈忻月的脾气。
罢了,多喝一碗也救不活。
上官宇无声冷笑了一声,端起了药碗,一饮而尽。
待上官宇搁下那个药碗,余虎也没有退回,仍旧举着那个托盘一动不动,仿佛在等他的指令。
上官宇瞧了眼空碗边的蜜饯,伸手取了一个放在嘴里。
还是那么甜腻。
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从早至晚都是如此,室外没有说话声,室内还在燃着炭火。
余虎如她未来之前一般给他送来一日三餐,伙食好了一些,不再是先前沈忻月嫌弃的“淡而无味”,不过还是比她在的时候清淡了许多。
上官宇兴致寥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一日三副的药,他也勉勉强强喝了,那蜜饯虽然腻了些,倒是也还有些甜意。
上官宇在外间坐了整整一日,等到屋内黑尽,炭火熄灭,才回了那黑乎乎的床榻。
他慢慢地躺了下去,被窝很冷,屋内也爬上了冷意,跟她在的时候天差地别。
上官宇睁着眼看了大半夜的黑暗帐顶,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汹涌的咳嗽整夜如常,温软的手掌再未在心口扶上,上官宇有些空落落的。
睡到后半夜,凉意从背后袭来,他的被子落了半截在地上,他迷糊中说了声:“王妃,给我些被子。”
沈忻月没有回复,也没有哼哼唧唧地给他好心肠地扔一截在身上,于是他被冻醒了。
上官宇睁眼瞧了下黑乎乎的四周,平常怕黑硬是要留灯的人不在了,屋内真的黑如寒潭。
他自嘲了一句:她都走了,自己这是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