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内,安国公抖着手大怒。
他瞪着眼,吹着稀疏的胡子,往床榻上那醉成一摊烂泥的二儿子腿上又打了一鞭子家法。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安国公夫人王氏连忙阻拦:“老爷,别打了,别打了,泽儿已经醉成这样,你再打他也不知道啊!等他醒了,醒了后,你再罚也不迟啊!”
安国公全然不顾一屋子奴仆,口不择言地怒吼道:“你瞧瞧,你瞧瞧!他为了个女人就这样?这是什么体统?外头都说温文尔雅,我看都是放屁!文雅?文雅会喝成脸都不要了?我可听说了,从翊安巷一直喝着回来,喝了两个时辰!丢人!丢人!”
王夫人赶紧拉住安国公的手,“哎哟老爷,你可别这么说,不就醉个酒啊,这事过就过就过了,没人知道缘由的。这么多年了,老二不就放肆今日这一回么。”
安国公调转矛头,朝王氏怒道:“一回都不能有!这都是你惯的!”
王氏一怔,几十年夫妻,他可没说过她一句重话,如今为了个醉酒小事竟然当着下人给她难堪。
安国公李家素来家风家训严谨,李家男子四十若无生养才允纳妾。
安国公与夫人成婚后生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自然没有其他女人在府内与王氏争宠。夫妻二人一向耄耋情深。
被这一训,王氏眼睛立刻就红了,捏着帕子往鼻子上一捂,站在李安泽的床边,冲着安国公就滴下泪来。
见王氏这一哭,安国公立刻遣散伺候着李安泽喝醒酒汤的奴仆们。
他走到王氏身前,作小服低地认错:“哎,你别哭啊,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王氏凄凄惨惨呜咽几声,见安国公认错,勉强收了眼泪。看了床榻上的儿子一眼,问安国公道:“那你还打他吗?呜……”
安国公一见她眼泪又要来,连忙道:“不打,不打了。明日醒了,祠堂去跪着。”
王氏这才点头。罚跪总比挨打强得多。
——
翊王府内。
第二日一早,沈忻月正于暖和的被窝里酣畅,一只细长白净的手推了推她。
“巧蓉,我再睡会……没睡好……”
眼未睁,脑未醒,沈忻月拉起红被,往头顶一扯,遮了个严严实实。
长手未停,掀开红被,肩膀处轻轻推了推。
正要开口,却被沈忻月突然抓住了。
“就一会会……别推我了……”
沈忻月还在迷糊,直抓了推她的手放在心窝处,严严实实地捂着,阻止它再有动作。
上官宇被突然这么一抓,本就意外。
手里这是……
他是病了,不是废了,一大早对方如此刺激之举,他岂能控制某个地方的激动?
他心口一紧张,心中骂了句“该死”,咳嗽便要朝着对方的脸脱口而出。
慌忙地用另一只手掩住口鼻。
“咳……咳咳咳……”
沈忻月梦中熟悉的沉闷咳嗽声传来,她迷糊着侧身朝外,下意识就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往对方胸口去顺气。
上官宇的手已被她扯住,二人距离本就不远,沈忻月这一侧身,便将这“不远”变成了“紧贴”。
她就这样贴在他怀里,手还摩擦着他的胸脯,身上的清香肆无忌惮飘到了他的鼻腔中。
上官宇咳地更厉害了。
浑身颤抖,比昨夜更甚。
头顶上方传来如雷贯耳的咳嗽声,终于将沈忻月从混沌中扯了出来。
她懒懒地睁眼。
“怎么咳得更厉害了?”
疑问刚出口,就发现二人距离如此之近,自个竟还拉着对方一只手,放在……
她心中噔一下,立刻脸红耳赤。
慌忙推了对方一把,扔了手去。
燃烧了一夜的红烛已剩不多,几丝微弱的光晃悠着,窗外因着积雪有些泛白,但无天光透进,屋内尚未清明。
时辰尚早。
等上官宇咳停,沈忻月装作若无其事问道:“王爷,这么早,你推我起来作甚?我们不需要进宫谢恩。”
上官宇靠在高枕上,半垂的眸斜睨了她一眼。
“出恭。”
沈忻月哦了一声。
“那我这就去叫瑞云他们。”
说完话,她迅速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爬过上官宇的腿,下了榻。
脚刚站上床榻的榻足板,浑身就冷地一激灵。
“哎呀,好冷呀,嘶……”
她抱住自个的肩膀叹了一声,便去取了披风披上,出了里屋。
二位下人得令后已进里屋伺候,昨夜外间守夜的巧蓉也出了门去端水。
沈忻月百无聊赖,立在窗边,开了点窗棂往院内查看。
早起的奴仆们已经在打扫院子,几人在内院,几人在外院,大多是陪嫁来的。
先前那王府唯一的扫洒老头也在。
只是年轻的奴仆们扫地飞快,他拿着扫帚在旁侧,脸上瞧着有些不安,似乎是惧怕自己的活计被人抢了去,也不觉颤着手加了些速度。看起来过于着急。
内院入口处,婢女巧锦正在和一个婆子对着话。
有些远,天还有些暗,她瞧不太清面容。
没多大一会,那婆子便随着巧锦出了内院去了外院。片刻后,巧锦又回了来,候在了门外。
“巧锦,你进来。”
“主子,你醒啦?这么早?”
巧锦显然很诧异自家主子的早起,进门后人还没走过来行礼,话就先向沈忻月问了去。
巧锦是个圆脸婢女,唇边两个酒窝,扎着和巧蓉一样长辫子,只是与巧蓉喜爱头上佩花不同,她的头上都是叮叮当当的金银发簪。
“王爷醒得早。”
“巧蓉姐姐已经出去抬水啦?”
“嗯。”
“那我伺候主子进屋梳头吧?”
“先等会。”
翊王还在里屋忙碌呢,妆台也在那,这个时候进去可不成。
“刚刚你在门外跟谁聊天?”
屋内新燃的炭火已经足够暖,沈忻月将披风取下,递给巧锦问道。
“主子,是宫里来的章嬷嬷,说是奉太后之命来取元帕的,我说主子和王爷还没醒呢,让她去外院先候着了。”
沈忻月这一听,心里惊讶:“元帕”?
哦,是,昨晚自己进去睡的时候床榻上是有个白帕子,自己觉得多此一举,直接扯了扔在了床尾。
新婚夫妻通常是得用这张帕子检验女子的处子之身。
可是这翊王病成了这样,明眼人都瞧得见,人都直不起来,谁还指望跟自己行夫妻之实?
太后之命?
莫非太后不知道翊王如今这躯体已然病入膏肓?
等屋内下人们出来,沈忻月便带着疑问和巧锦进了里屋。
上官宇已经回了床榻上,又如昨日那般坐靠着。
“王爷,太后不知你病了?”
看着铜镜里巧锦熟练地绾着自己的头发,妆台边的沈忻月头也不回地问上官宇。
“不知。”
怪不得呢。
他人都要死了,还让人来取元帕,生怕他死得慢不成。
“你这几年都没有进宫吧?太后怎会没有起疑?”
上官宇对沈忻月这一问置之不理,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呢?”
见他不回答,不死心的沈忻月又发了问。
“知道。”
这下上官宇没有沉默,如实答了。
沈忻月心里满腹疑问又起,当爹妈的明明白白,当祖母的糊糊涂涂,为何?
“怎么?”
上官宇听妆台那边的人问了一句就没声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方还是没有回应,他便转头瞧了一眼。
她竟然在旁侧脱了寝衣换起了衣裳!
虽然隔了屏风,但那屏风本就是半透刺绣,天未亮,刚换上的明亮的新烛火再一照,那身影透在屏风上清晰地不能再清晰了。
对方脱得一丝不剩,连今早自己触碰过的地方的轮廓都清清楚楚。
若是平常的日光进来,屏风定然不会如此透彻,偏巧今日他醒的早,让她起了,室内才点了明灯。
上官宇心里又骂了一句“该死”。
自己这不是作茧自缚吗?
沈忻月才不知道对面的人还能隔着屏风看到自己,自顾自换了今日她特意挑的紫衣。
她早已提前看好了的,屏风后黑乎乎的,连床榻在哪都瞧不见,这才放心大胆脱掉了一切。
衣裳穿好后,沈忻月出了屏风直直向床榻走来,脱了鞋就要上来。
她下着紫色百褶锦裙,上身是纯白暗绣海棠的短袄,袖口领口一圈绒绒的白毛,衬托地那细腻白嫩的肌肤仿若白玉。
细腰翩跹,盈盈可握。
上官宇本就有些心神不宁,见到她来,心里更加慌乱。
起都起了,又来做甚?
可沈忻月没有瞧他一眼,直接上榻,爬过他的腿,往里侧去了,掀起红被寻找起来。
“找什么?”
上官宇话音刚落,沈忻月就提起一张白帕,在他面前晃了晃。
“呐,就它。我让巧锦去厨房端鸡血了。”
“鸡血?”
“是啊,要不然用你的?”
“为何?”
上官宇一脸不解。
“王爷,你知道这帕子干嘛的吗?”
上官宇摇了摇头。
“婚前没有嬷嬷到你这里来过?”
上官宇又摇了摇头。
沈忻月现下是明白了,皇后对她和他两处是不同的。
皇后知他病重,怎会派人来此教育夫妻之事?
但沈府无人得知详情,只知近几年翊王不在朝。
宫里只说翊王还在边疆驻守,需婚前才回程。
直到新娘子被背出府门才知晓,接人的只是一仗仪队,没有新郎身影。
送亲的再进府一瞧,新郎还是个将死之人。
许是怕穿帮,皇后是提前派了嬷嬷去沈府教养。
她提前也不知会嫁与如此之人,还专心听了整整一日,生怕嫁了后伺候不当丢了性命。
如今想来,自己那认真的蠢笨模样,恐早已传遍皇宫、传遍都城,成了众人笑柄。
沈府见不惯她好的多舌下人多的是,那继母好不容易逮了个把柄,定不会轻易放弃。
真真欺人太甚!
“我清清白白之身,是王爷你不能验。现在太后命人来取元帕,我可不想被人诋毁。你病着,不能用你的血,我怕疼,也不想用自个的。我只有泼了鸡血上去复命。可明白了?”
听得沈忻月这一通解释,上官宇才明白这帕子做什么用。
可是二人确实尚未成真,皇帝皇后清楚他的身子,知道有这血,若是问责如何解释?
“你不怕欺君?”
上官宇对她的大胆有些诧异。
这样的糊弄,是怎么想的出的?
“王爷,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沈忻月狡黠一笑。
这事本来也就他俩知道,上官宇那问的什么蠢问题!
欺君?
你们上官家才是一群骗子。
“咳咳……”
上官宇无言以对,尴尬地假咳了两声。
沈忻月听出了假咳,笑得更开怀了。
她亮着眸子道:“王爷,你要是怕穿帮,就好好喝药,早点好起来啊,到时候你可以抱得美人归,我给你生儿育女!”
如此大胆的话从沈忻月嘴里出口,上官宇立刻怒意升起,卧床的自己还被人如此调戏!
见他脸一阵白一阵红,沈忻月早看出了端倪,取了帕子识趣地滚下床,利落地忽悠那宫里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