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携跟着黎生有些担忧地先行离开了,她望着黎生说道:“虞师兄真的好凶啊,他们是不是打了李师兄?”
黎生愣了愣说道:“师妹说笑了,虞师弟虽然跋扈,但尊师重道,书院重地,他一介书生,如何会动粗?”
江携想了想,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也是,虞师兄吃的那么少,又那么瘦,哪里打得过别人,一定是因为他长得太凶了,我才有这种错觉的。”黎生被她逗乐了,笑的儒雅温和。
这几日夜里抄书睡得晚,晨起都迟了些,到书堂时也正好才赶上晨洗的时辰。书堂还是如往日一般,黎生精于学业,不闻窗外之事;虞蛟自恃孤傲,睥睨众人;傅闲悠然懒散,终日打着瞌睡;谢玉书表面看着用心,却只学得皮毛;叶铮表面木讷,却十分用心;李玉琅终日不语,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日下学后,虞蛟找江携借的《戎兵册》,江携感慨道:“北朝字不好懂,相关的文书收的本就少,这又是罪臣之作,多少有些不便。师兄若是喜欢史册,寻我朝的就很好,府里藏书阁中也多些。”
虞蛟接过书册,轻轻拂过上面的尘灰,若有所思地笑道:“祖父与我说过许多次,近来无事就想找些新鲜的随便翻翻。罪臣之作又如何?且看看这罪臣的文采如何,可能比之祖上青州三杰。”
江携觉得稀奇,只听见虞蛟继续说道:“师妹可看过?”
江携摇了摇头头,虞蛟翻开书册,泛黄的书页上字落笔工整,苍劲有力。虞蛟看着书页,淡淡念道:“李序玄。”
书堂里刹那间安静了下来,李序玄是东齐臭名昭着的罪人,曾是权倾一时的相国,建文帝三年春,因通敌花莲,以卖国之罪当街斩首。一声清脆的东西碎裂的声音响起,江携转过头,就见李玉琅脚边破碎的砚台。少年垂着头,满目猩红,张大了嘴巴,整个人像是醒于噩梦,眼中满是惊恐。
黎生站起身,走到了少年面前,轻手捡起了地上的碎片。
傅闲回过神,跟着去捡,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师兄你别被扎到了,我来捡吧,我皮糙肉厚的伤不到。哎,李师弟你也真是太不小心,这砚台多不好处理的。做噩梦没什么可怕的,我天天都做噩梦,每次都是我爹变成各种稀奇古怪的怪兽追着我打,没什么可怕的哈,嘿嘿,咱们生为男子,怎么能怕那些东西呢,是吧。”
傅闲收拾好了碎片,看着身边的李玉琅目光依旧阴暗胆怯。江携不解,呆在原地没说话。虞蛟似乎心情不好,面无表情地将《戎兵册》收好,拂袖而去。
夕照日落,青云先生离了书堂,傅闲看着青云先生走远的背影,猛然站起身来,轻松地说道:“这是下月风雅会的名帖,各位收好。”傅闲走过每个人身边一一分发,走到李玉琅身边,看着少年冷漠的态度,也能镇定自若的说道:“李师弟也一份,师弟想必是头一次参加吧,就是吃些点心聊聊诗书,尽可放随意些,我家尽是好客的长辈。”
李玉琅不说话,虞蛟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说道:“多管什么闲事。李师弟怎么能是头一次参加风雅会呢,说不定人家深藏不露呢。”
江携觉得奇怪,最近只要是关乎李玉琅的事,想来自视清高不与他们攀谈的虞蛟总会寻机插点话进来,言语冰冷,带着挑衅的意味。她总是有一种感觉,虞蛟似乎对李玉琅的事十分了解。
傅闲看着李玉琅闻言一怔,他紧握着拳头,双目流光,锋芒突显,宛若要吃人的猛兽。他瞪着虞蛟,而后那是第一次江携听到他的声音。明明是如他名字一般温柔若秋水好听的声音,却充满的懊恼和憎恨:“欺人太甚。”
虞蛟仿佛丝毫没有被他吓到,淡淡说道:“你说谁?”
“你不就是想听我承认是罪臣之子么!是!我就是李序玄的儿子!我爹是叛国的奸诈小人,我是贼人之子!我就是活该被你们践踏,卑微到泥土里的人,本想息事宁人,却不想被逼至此!”
少年第一次挺直了腰板站在那儿,第一次,抬起了他始终低着的头。
“是我不配出现在这里,脏了你们的眼!我是贼人之子,难道就不配尊重和公平吗,既如此,我走便是!”
少年一咬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江携听着少年字字诛心,言语凌厉,不觉也有些被怔住了。眼见着他收拾东西,谢玉书和叶铮同时上前拦住了他。
谢玉书说道:“李师弟,你先别急,我们都没有那个意思。”
“让他走啊!我倒是要看,他走不走?”虞蛟扬声说道,平淡地靠在了窗棂边。虞蛟轻蔑地瞟了一眼李玉琅,冷笑了一声。
叶铮厉声道:“虞蛟,你够了。说的还不够吗,非要这般戳别人心窝吗?”
虞蛟冷笑道:“够了?我虞蛟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让步!”
黎生起身说道:“都少说两句吧。”
虞蛟冷然,丝毫不惧地说道:“一个连自己家门荣辱都不敢认,自己出生都躲闪避讳的人,如何配出现在这里。”
江携看着虞蛟,他目光狠辣,眼神冰冷,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一眼李玉琅。
傅闲问江携借了手绢递给李玉琅,他擦干了眼泪,眼里满是恨意,委屈地说道:“你什么都不懂。”
说完将手绢塞回了傅闲手中,抽噎着快步就要往堂外走。
虞蛟将扇子狠狠砸在桌上,狠狠说道:“李玉琅!真是为你感到悲哀,你看看你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对得起父母兄弟吗?若是连生身父母都羞于启齿,一辈子活在上一辈的阴影中,还不如贞洁烈女跳山投湖来的干净利落。我若是你,大丈夫立足于世,建功立业,报效家国!一门兴衰与共,既然做错了,那必引以为戒,奋发图强!寒窗苦读,有朝一日金榜登科,重振家族,光耀门楣,不让自己低头,也绝不让家人受苦!”
李玉琅没有停下脚步,眼神决绝地就往书堂外面跑了。午后大雨,一直到晚间不歇,江携看着他在院中摔倒了一次,满身雨水,背影萧然,他只是个八九岁的少年啊。
幼时家中横祸,打碎了他原本安稳幸福的生活,李家是开国功臣,世代勋贵。他温和慈爱的权臣父亲拜官宰辅,曾是先帝最倚重的臣子,却被冠上了叛国之名,出卖军机导致威北将军江珩身死异乡。贤良淑徳的母亲文昌郡主是岭南王之女,是有尊贵。然而她为了替夫君伸冤,为了保全子女,在太德殿前长跪十日,气结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