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夫人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想说的?”
莫氏瘫坐在地上,眼神凄然地看了一眼虞明学夫妇:“我知今日江老先生要带着江姑娘来拜年,她素来得缨姑娘喜欢,缨姑娘不喜甜,次次都把甜汤让给江姑娘,便想到以此来陷害缨姑娘。当年虞家救了我,是妾对不起虞家,对不起江姑娘,妾罪该万死。”
莫氏自觉无望,哀求道:“只求夫人能好好照顾骁儿。这一切皆是我的过错,与他无关。骁儿是虞家的骨肉,还望侯爷不要迁怒于他。”
话音刚落,她眼神闪过一丝决绝,被禁锢的双腿跳地而起,双手自背后猛地向面前的虞侯用力一抓。众人皆是一惊,只见莫氏抓了那块长案上碎落的碗碟碎片,用力在自己白皙无痕的脖颈上深深的划上了一刀。
虞明学看着面前的女子,她那一身紫衣仿若初见时的惊艳。他冲上前去抱住了莫氏,大声惊呼着她的名字:“雁儿!”
“我...不后悔...”莫氏看向虞明学,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襟。
女子眼神决绝,冰冷的可怕。
鲜血四溅,衣裙飘落。
佳人消陨,满堂哗然。
那年繁花似锦,她在树下翩迁起舞,宛若花神仙子。
【乌衣巷学士府】
深夜,藏书阁依旧灯火通明,青云先生坐在长案前,执笔良久,却依旧踌躇不定,没有写下什么。
屋外的脚步声近了,谢崇阳推门而入。
青云先生见他入内,搁了笔,抬眼问道:“阿携怎么样了?”
谢崇阳习惯性地弓着背,如实说道:“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喝了药,现下已经睡了。有苏嬷嬷守着,老爷宽心。”
青云先生点头:“明早派个人去东市新开的饼房买些糕点,大夫说这些不忌口,阿携会喜欢的。”
“是。”谢崇阳看着长案上摆满的医书,问道,“这些旧书都有些不全了,老爷怎么想起今日翻起来?”
青云先生边翻看着医书边说道:“今日医者提及阿携所中之毒,老夫觉得有些耳熟。从前海上有一民族善用毒术,多是见血封喉的狠招,想着或许与近日的北门悬案有所联系。”
谢崇阳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过去子涵姑娘研究了不少毒药之,她的手记...老奴一直都收着,老爷要看看吗?”提到子涵二字,青云先生的手陡然停住,有些微微颤抖,书页被风拂过,轻飘飘地落下。
谢崇阳看着失神的青云先生,慌张跪地道:“老奴该死,还请老爷恕罪!”
青云先生:“...”
没得到青云先生的回应,谢崇阳依旧不敢起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罢了。”青云先生沉重的声音伴着肆虐的风声传来,“你退下吧,子涵的东西明日记得都带来。”
谢崇阳:“是。”
脚步声远去,青云先生走到了窗边,九天明月,星辰璀璨。
翌日早晨,谢崇阳刚从东市买回了糕饼,就遇上了正在门前落脚的萧紫宸与林进忠。
“谢叔早。”一身蓝色便服的萧紫宸见到谢崇阳,友善地点头示意,
谢崇阳一脸受宠若惊地跪地道:“殿下万福。”
萧紫宸看着他这副紧张的模样,不由地纳闷。
身侧的林进忠解释道:“陈叔一向小心过头,殿下习惯便好。”男孩点了点头,跟着林进忠一道在谢崇阳的引领下进了府。
花厅内,林进忠与萧紫宸做了半晌,喝了两口茶,吃了些点心,就见江家祖孙一前一后地自后堂入内。
青云先生正要行礼,林进忠抢先一步扶住了他说道:“昨日虞府大乱,幸亏是虚惊一场。听说阿携晕倒了,我想必不能是这么简单,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江携站在一旁注视着他,青云先生轻抚着江携的长发说道:“身上的余毒还要几日才能除干净,大夫说这两日偶尔病情反复也属正常,其他的倒是无碍了。”
林进忠惊讶道:“中毒!怎么会中毒呢!何人下毒?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云先生语气沉重地说道:“老夫也正要去找侯爷商议此事,虞侯府上出了这事儿多少张嘴也说不明白,如今阿携也已没事,还请二位莫要声张。”
林进忠关切道:“这倒是没事,要紧的还是阿携的身体。”
萧紫宸上前一步,作揖道:“听说阿携突然晕倒,紫宸便请侯爷带我来。昨夜暴雪,今早院中应是寒梅映雪之景,我与阿携去院里看看。先生与侯爷有要事商量,不必顾及我们。”
青云先生点了点头,给了江携一个默许的眼神。江携朝林进忠问了安,便与萧紫宸一同走出了花厅。
林进忠跟着青云先生进了藏书阁,看着长案边散乱着的满地医术,林进忠皱起了眉头。记忆中的青云先生惯是爱干净的,书册都是有条不紊的摆放。走近一看,那些医书都是女子亲笔。那般清秀的字迹,不是江家子涵,又是谁呢。
林进忠叹了口气,青云先生老来得子不易,当年他们夫妇也是最宠爱这个女儿,可叹当时的瘟疫蔓延.......
“这些...”林进忠看了一眼老人的眼色,有些落寞,却依旧平静。
老人拿着一本旧书递给他,上头画的是云莲香玉。他问道:“大人可有印象?”
林进忠接过旧书,细细看了许久,表情由迷惑忽而恍然,满脸的震惊:“这是!”
青云先生点了点头:“虞侯昨夜传来了消息,莫氏什么都不肯说就畏罪自裁了。十年前,吴娘子随军征讨花莲氏族,她的夫君在海上中毒暴毙,因而对此记忆犹新。听闻花毒猛烈,一夜之间中将以上的将士倒下了二十几个。”
“记得。”林进忠回忆道,“当年的花莲也是风靡一方的东海霸主,族人长于医毒之术,长居阴汕岛,终年与毒物为伍。这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花莲助北魏在尚阳关一战用毒迫害我大齐军士整整五万人,最终红泱城被夺。先帝震怒,下旨命陛下挂帅,我与明学辅佐,率十万大军讨伐花莲。可谁想得到,我们还没上阴汕岛就中了埋伏,死伤大半。”
青云先生感慨道:“大齐的将士骁勇善战,却独独不善水战,那一战,辛苦将军了。”
林进忠摇了摇头:“不擅水战也就罢了,那毒实在厉害。阴汕岛外围种着一圈这种花树,满树花开,如火如荼,却是剧毒无比。当时情况紧急,我便下令放火,烧了那些花树,可这刚烧起来,周围一带的海水就被污染了,先锋军将士挣扎数日,几乎全数覆灭,大军寸步难行。”
青云先生回忆道:“可听说后来明学想到了办法,兵不血刃,进入了阴汕岛。”
林进忠惭愧道:“兵不血刃为真,手段却不见得光彩。眼看着将士的状况都不好,我与明学决定单独上岸查看状况。山中多毒蛇野花,明学不慎被毒蛇咬伤晕厥了过去。我背着他往回走时,花树之下竟有位妙龄女子翩翩起舞。那女子看上去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青云先生眼眸一沉:“你们利用了她?”
林进忠没有否认,继续说道:“先生所料不错,那女子精于医术又心地善良,救下了明学。明学与那女子周旋,利用她找到了入岛之路。虽说尽是毒花,但她告诉我们,先祖设下了机关,只有一块花树可以改动位置。岛上的人来往,也只有那一条路。
“而后利用那个路口,大军顺利入侵。当时我也犹豫过,那些族民明明就是无辜的。岛上的人被杀了大半,之后陛下下令族长一脉活捉回金陵,方才停止屠戮。”
青云先生接过了他的话:“之后的事老夫记得,花莲族族长矢口否认投靠北魏毒害大齐之事,先帝大怒,庆熙二十三年冬,花莲族长在皇宫北门外的御街前被斩首示众,头颅悬挂三日,花莲之乱就此平息。”
林进忠神色严肃,幽幽道:“是他回来了...”
“是那个少年。”两人心照不宣,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清瘦背影。
青云先生开口:“当年他亲眼看着父亲被处死,北门是他一生的噩梦,除夕悬案八成与他脱不了干系。”
林进忠赞同地点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我得立刻进宫去见陛下,四殿下忧心阿携,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他。”
青云先生点头:“侯爷请放心。”
看着林进忠离开的背影,青云先生重新拾起了地上的医书,眼中的光芒不由得黯淡了许多,嘴里小声念叨着一个名字:“望舒...”
覆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