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练就会好起来的,前段日子世子妃大义救了阿携,正打算带那孩子当面拜谢世子妃,不想是您先来了。”青云先生一身锦袍款款入内。
老人金丝玉帛,富贵华丽,俨然还是他出任太学太傅时的风采。
苏昭愿镇定地坐在原处,她挑眉问道:“先生不问问本妃为何而来?”
青云先生温和道:“世子妃殿下并非忸怩之辈,自会明言。”
苏昭愿叹了口气,颇为紧张的咬住了下唇问道:“我确实素来不喜欢那些虚的把式。今日来找先生,是想问先生可有办法救我族人。当初少主逃离金陵时,留下了老弱妇孺,是嫂嫂将他们安置在苏家产业之下。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对今日之事也毫不知情。但以陛下杀伐决断的个性,恐怕容不下他们,先生是否有办法呢?”
青云先生看着她真挚的眼神决意相信她,当年陆望舒逃离金陵,只带了身手绝佳的军卫,而那些不会武功的族人都被留在金陵不管不顾。
苏昭愿眼神闪烁道:“少主并非冷血之人,此非他本性...”
未等她说完,青云先生便出言阻止道:“陆望舒身为花莲后主走火入魔,草芥人命,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世子妃想必不会当做看不到吧。”
“我知道....少主早已不似过去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当年花莲受伏击惨败,俘虏来到东齐为质子,相依为命,受尽身边人的白眼。有一日他对我说可以回家了,却不想......”说起这些年的心酸苦楚,苏昭愿的眼眶里泪光满满的打转。
青云先生说道:“过去的事,无谓执念,若是能放下,老夫相信世子妃定会过得幸福。花莲望舒作恶多端,执迷不悔,最终自食恶果也是天道轮回的因果报应。这些年传言世子与世子妃感情一直不睦。请恕老夫多嘴,东齐皇室规法森严,即使是圣上赐婚,世子妃身份尴尬,如今没有了舞阳侯的庇护,若是再与世子不和,日后恐怕更不会好过。”
苏昭愿凄然一笑:“先生不必劝我。世子妃本就只是个虚名。族破山河,风云万变,我早就没有家了。
“先主封我为圣女,少时我同师兄、少主一同学艺,约好了将来少主为君、师兄为将。那年仲夏夜里,他对我说,一定会帮我摆脱圣女的身份,日后十里红妆娶我为妻。可是后来...后来天就变了...”
苏昭愿回忆起过往种种,心里一阵酸涩,凝冰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动容:“那时候我爱他,即使他走火入魔,是生是死我都愿意陪着他,可他却不给我这个机会。花莲被冠上策反之名,先主成了罪臣,少主成了逆犯,师兄也......昭愿生于花莲,如何能安然独享眼前这份富贵荣华?”
青云先生看着苏昭愿极致悲伤却欲哭无泪的神情,或许是过去留了太多的泪,以致于变成如今这副看似冰冷的模样吧。
他心中默默感慨着,感情这东西,实在太折磨人。
“他是我年少时的信仰,从他舍弃我的开始,我的人生就结束了,也从再没自己争取过什么。”苏昭愿自嘲道,“先生能懂吗?”
青云先生提醒她:“世子妃慎言。”
苏昭愿生的倾城国色,清丽无双。这般好颜色,若是花莲还在,她或许还是过的如公主一般幸福。年少时候的空头约是情根深种,互许终身,幻想着并蒂花开,一生一世的美梦。当现实击垮了她,盖世英雄成了罪人,那便是真真实实的从云端跌落的感觉吧。
青云先生是十分佩服苏昭愿的,她自年少起就担起了一脉族血的兴衰荣辱。失去了舞阳侯的保护和兄长的陪伴,她依然尽力照看花莲氏族留下的族人,在这金陵城中饱受非议,艰难地存活下来。
“世子殿下他...”
话音刚起,苏昭愿便打断了他,眼中隐下万千思绪,神情淡漠地说道:“别提他了。”
从方才语言中也能感觉到,苏昭愿与步云衡显然确如传言那般感情不睦。苏昭愿依旧心系旧主,为其神伤。如今陆望舒朝不保夕,世子妃心如死灰,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同世子和解有了孩子呢。
看着苏昭愿想到了痛楚,精神不振,青云先生便在没有提医家认领救治之法之事。
苏昭愿自觉情绪不稳,便打算先行离开,青云先生送她出了门。
藏书阁的院子里,榕树下,秋千架上,女孩安详的睡去了,手边的书本掉在地上,风吹乱了书页,纸上浮了一层淡淡的薄霜。
青云先生轻咳了两声,江携跟听了咒语一般,醒过来时一脸紧张地跑来认错。
老人怒瞪了一眼江携,朝苏昭愿告罪道:“老夫疏于管教,让世子妃见笑了。今日匆忙,改日老夫定带上小女登门拜谢当日救命之恩。”
江携一张小脸皱了起来,她没见过苏昭愿,却知道是被她救了自己的性命。或许是江携生的浓眉大眼的十分友善,苏昭愿一见她便觉得亲切。
她见小姑娘十分紧张,立马放缓和了些语调,目光温柔了许多问道:“几岁了?”
江携小心翼翼地躲在青云先生身后,好奇地眨巴这眼睛看她。青云先生替她答道:“回殿下的话,五岁余。”
“常人在你那么大的时候,经历的人与事可没有这般凶险。所幸你投生在学士府,比世上的许多姑娘都要幸运许多。”苏昭愿露出了一丝浅浅地笑容,身旁服侍的侍女都看直了眼。“平日里都看什么书?”
江携看了一眼青云先生,见老人点头后才缓缓回道:“祖父就属让我读《女戒》最多,最近也看四书五经,周列史记的。”
说到读书,那可能是江携最大的天赋,也有可能是唯一的天赋了。
“先生的家教自然是极好的,你小小年纪,读过的书却也不少,你最喜欢看哪一本呢?”
“《西山图记》。是宣武帝年间先祖二十岁辞官西游所感,祖父说里面每字每句均是亲身经历,所以特别有意思。”说起诗书,江携眉飞色舞,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既然如此,本妃记下了,下次也定要看看你说的这本有意思的书。这金陵城中的大家闺秀大多也只是读读女戒,学学女子的三从四德,贤良淑德。本妃见你领悟见解较一般的深阁闺秀,确不相同,日后定是位妙人。”
青云先生颔首笑道:“世子妃殿下过奖了。”
江携学着青云先生的模样行礼。显然,这姑娘光顾着读书,礼仪做的不怎么好。
苏昭愿却并不会在意这些,她觉得这姑娘长得可爱温软,眼神不觉变得温和了,她似乎很喜欢。一旁的嬷嬷见了也感觉稀奇无比,要知道在平南王府,可从没见世子妃如此和颜悦色过。
苏昭愿离开后,江携有些不高兴了,虽然苏昭愿救了她,可孩子终究还是孩子,她见不惯苏昭愿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模样,不解地问青云先生:“祖父,为什么那个娘娘看上去凶巴巴的,我很怕她。”
青云先生反问道:“你不喜欢世子妃吗?”
“没有,”江携摇了摇头道,“祖父说过是娘娘救了我,我很感激她。”
青云先生蹲下身,朝她耐心地解释道:“娘娘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只是她背井离乡,早就没了家,是个可怜人罢了。”